孙基亮丨忆孟庆泰先生 - 世说文丛

孙基亮丨忆孟庆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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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青先生来电说,他与贺中祥先生要出版纪念孟庆泰的文集,约我写篇,脑际立刻浮现出和孟庆泰先生交往的画面,顿时觉得心情沉重,眼眶湿润,并当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现在写文章,也是泪水充盈,难以自已。得知他病,前去看望,曾在他床前,用喑哑小声,促膝谈心,并以“瘖叟”为我题字:日進不息   瘖叟信笔。他乐观豁达的精神状态,让我感佩不已。病逝前三天,他还在微信里和我说在看中医。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阎王爷叫错了人!呜呼哀哉,痛哉!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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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日进不息  瘖叟信笔

我和孟庆泰先生的交往,看起来很晚,实际上,早在青年时期,就认识孟先生家的人。先父和孟家多有来往,和庆泰父亲也是老相识,他伯父孟敦素先生和我父亲都是崇德中学多年的同事,孟敦素先生也是我的语文老师。有時常听父亲说,刚从伏龙山、从孟蝉翼家回来等等这样的话,所谓“伏龙山”,就是指孟庆泰爷爷孟昭鸿先生最早来青岛的住宅。当时只是先父和孟家的交往,而我和孟庆泰真正有来往,却是近几年,请他为先父的遺作题跋开始的。通过他的同学刘树庆,我们开始联系,而一旦开始交往,就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熟人,因为我们都是崇德(十一中)中学的前后校友,谈起相互熟悉的父辈老熟人,老同事,老朋友,同辈的老校友,简直像是回到了从前。像高小岩、王铨吾、王向明、王国华、王孝眉、苏白、童婴、邓余鸿、李大绍、程树松、袁林等书法界的文人和同校的师长,是我们共同的熟人,是我们经常的话题,对这些人,他都很熟悉,讲起这些人的逸闻趣事,娓娓道来,妙趣横生,甚至丑事,也毫无避嫌,直加褒贬,描述王铨吾对自己藏书的小心,让我顿感意趣盎然,王铨吾的形象,立即出现在脑海里。这些文人典故,互通了心曲,扫除了我对孟庆泰这位大书法家的局促心理,让我们大有相见恨晚,亲如兄弟之感,尤其知道夫人佟老师的父亲是纺织系统,住在嫩江路纺织局宿舍,我也是纺织系统的,也有共同的熟人和朋友,更感觉很亲近,所以他称我为基亮兄,我称他为庆泰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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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和孟庆泰先生在他的书房(2015.1.30)

先父留下好多没有题款签章的山水画,也有残缺不全的。国画是诗书画一体, 没有题款,没有印章,只有山水笔墨,可以说是半成品,不成其为“画”,更不能称其为“中國山水画”。先父虽然科班出身,画画是他一生最为喜爱的事情,但是,生活动荡,处境困难,没有像样的绘画环境,我说的环境,指“精神环境”和“生活环境”,所以留下作品不多,且多是半成品。这些画经过四十五年的存放,原画已经被褶皱、卷曲,糟蹋的不像样子,这是历史造成的遗憾。为弥补这一遗憾,请人把先父遺作完整起来,也是我做儿子应尽的孝心。究竟恭请哪一位先生做这件事合适呢?考虑很久,最后决定恭请孟庆泰先生,孟庆泰先生古典文学和金石书道,造诣深湛,岛城名流,孟庆泰先生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我之前并没和孟庆泰先生有直接来往,仅仅知道他是青岛的著名书法家,这样的书法大家,不知能否请得动?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然而,电话打过去,“闲敏楼主”的他竟毫无迟滞,很爽快很客气地答应了。

从此开始了我和孟先生的“完整孙德庭山水画”的艺壇友情交往。

孟庆泰先生最早补款的画,有《煙外渔歌》《雨后空山》《流水溶溶》《瀚云疑是青山动》《录苏东坡詩以题》《飞泉下幽壑》《录元人朱德润詩以题》《岚光锁翠》《丘壑寄怀抱》《煙開鳌背千尋碧》等等,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凡是父亲没题款的画,都拜托孟先生補题,孟先生不光题跋,还根据画面内容,与画面搭配的诗词歌赋,抒发感情,洋洋成篇,诗词典故,尽情纸上,还钤印图章,加盖他自己的图章,也有先父的遗章,他自己的概叹感想,使遺作增加了文学性和历史感。经过孟先生的补款,原先凋敝的画作,顿时光彩闪耀,完美的“诗书画”,成为地道传统的中国山水画。孟庆泰先生和先父冥冥之中的神游,成就了一段书画奇缘。
 
《煙外渔歌》一画中,孟庆泰先生补题主、辅两款。左上主款:《烟外渔歌》;小行书:“德庭先生遗作岁在癸巳冬月后学孟庆泰补题”;钤阴、阳文四印,大疏小密,跳荡错落,画面顿显丰富完整。为增加历史信息,平衡画面构成,又辅题小记曰:“孙凝宗先生,字德庭,山东潍坊人,画坛名宿俞剑华先生高足。执中学教习数十年,与余父辈相交甚笃,可惜生未逢时,口直为祸,蒙冤廿载,郁郁而故。痛哉!兹于先生故后三十六年,其哲嗣基亮兄,命题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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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手举孟庆泰先生题跋的《煙外渔歌》

数幅,因以记之,康若孟庆泰。”此辅题小记仅数十字,作者籍贯、师承、从业、交游、罹祸、归宿,以及本画的传承、面世、题跋者因缘等信息,方方面面,交代得简洁清晰。亦且语言的驾驭娴雅而敦笃,郁伊之音发为心声,褒贬自寓春秋,读之令人荡气回肠。此画之补题,堪称典范,并不以画面的表象审美为关注焦点,而是以历史信息的追溯与附加为鹄的,一经补题,顿为画作增加了令人为之动容的文化厚度与历史深度。(摘自韩维湘《孟庆泰先生题跋艺术欣赏》)

2015年3月在嘉木美术馆,举办《久违的纪念----孙德庭画展》。经孟庆泰先生補题的画作,装裱一新,并编辑《孙德庭画集》,我请孟庆泰先生写序,他写道:“孙德庭先生,是我的父执,我之所以知道他,全是缘于父辈,他与我的两个伯父、我父亲全都相识。他们都在中学教书,生前也時常过从,尤其与我的大伯父同在一所学校同事多年。父辈们说,孙老师是一个忠厚的老实人。他的山水画画得好,是科班出身,是俞剑华先生的得意门生。但他命运坎坷,因说了老实话,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书也教不得,画也画不得,以致郁郁而死。1977年底,我听到孙老师去世的消息,去告诉我伯父,他沉默许久后长叹一声,感慨地说:孙老师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画展结束后,韩维湘先生说:“孟庆泰先生的补题,堪称珠联璧合,四十年时空暌隔,竟是心曲相通,当视为一段琴岛艺坛悲欣交集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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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起:邱振亮、孙基亮、孟庆泰、刘树庆、于建强在《久违的纪念——孙德庭画展》开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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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起:王书林、孟庆泰、孙基亮、解国华、张鹏(20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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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和贺中祥先生、孟庆泰先生在纪念王献唐先生诞辰120年周年活动。
贺先生告诉我,他父亲和我父亲是小学同学,竟这样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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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2016年在孟庆泰先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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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1月3日,孟庆泰将他保存四十年的《青岛日报》归还于我

这张1979年9月份的《青岛日报》,蕴藏着孟庆泰先生和笔者友情的故事。那张报纸刊登了我“日本京都散记”的文章,我应日本京都《和田光正和服设计制作公司》的邀请访问京都时写的随笔,他们公司制作金彩友禅的和服,曾到世界各国举办和服表演,很有影响。青岛日报的记者为此专门采访过我,请我介绍访问日本的感想,于是报上发表了这篇文章。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国门打开,人们对外国还是很陌生,和国外交流也是当时报纸的宣传内容。令我惊讶的是,当时我并没有直接和孟庆泰先生来往,可他竟保存了这份报纸,而且保存了四十年,直到2018年,李果招待“六老”的宴会时,完璧归赵,当面把这张报纸归还于我。

我在沧口国棉九厂图案设计室工作,早出晚归,没时间和社会人交往,仅仅认识设计室十几个人的小圈子,如此生活了三十五年。尽管,和孟先生的父辈知名,但和他本人并无交集,可是他看到刊登我文章的报纸,竟然收藏起来,四十年后,在宴会上拿出来归还我,太让我感动了,可见他对老同学的关爱和感情是多么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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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補题:煙開鳌背千尋碧,日浴鲸波万顷金。
孙凝宗德庭先生遺作 岁在丁酉夏日  孟庆泰補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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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補题后,在书房正为《煙開鳌背千尋碧》钤印自己的印章和先父的印章

《煙開鳌背千尋碧》为绢画,1962年父亲赠给童婴先生的,当时我家和童婴住的很近,在信号山下,常有来往,童婴还是位青年人,知道先父画山水,喜欢书画艺术的童婴,求画于先父,画了两张相赠。五十多年后,童婴先生又将此画完璧归赵,我于2018年请孟庆泰先生補题。这幅《煙開鳌背千尋碧》经过五十多年的沉寂,又经由三位书画人过手,现在这三位书画家,均已作古,回想起来,这事也堪称青岛书画界的一段悲欣交集的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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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为先父画集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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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为先父遺作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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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庆泰先生赠我的墨宝:
放眼霞舒雲卷,开襟月到风来。
基亮老兄雅正   甲午残冬 孟庆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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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在孟庆泰先生家,孟先生正在给我讲篆刻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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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和孟庆泰先生、房兆祥先生,观赏陈介祺书写的《哀启》

2013年开始有段时间,我召集一些文人墨客,在张凡家雅集,张凡的家在青岛河河边,窗外一片红瓦绿树风光,信号山上德国总督官邸,上青岛村的黄县路,美术馆琉璃瓦屋顶一览无余,借用北京“林徽因客厅”戏称为“张凡客厅”,张凡客厅成了我与朋友见面聊天,电视台记者采访录像的好地方。我请过许多画画的、写字的、搞收藏的、弹古琴的,像孟庆泰、王灏远、李明、张铁基、解国华、冯震翔、郑锐、孙玉琨、佟立容等人,孟庆泰是每次必邀请的重量级客人,因为他能给我们解释书法之精妙。每次张凡都要让大家观赏她的收藏,张凡母亲陈绣章,是大金石学家陈介祺的五世孙女,收藏有陈介祺的真迹,最有价值的是陈介祺亲笔书写的《哀启》,叙述母亲得病治病去世的前后过程,孝子的拳拳之心,跃然纸上。陈介祺的书法,简直难以相信是手写的,字迹娟秀,点勾撇捺,板正得像机器刻出来的,真是惊天的神功夫。大家都在赞叹的时候,孟庆泰先生就给我们讲解陈介祺书法艺术,使我们受益匪浅。

我的外孙李果,近年专事收藏先父的画,请孟庆泰先生为先父画册题名,每幅画都请孟老师补款、补章,多次拜访孟庆泰先生。每次都给李果讲解书法篆刻知识,每当我想起,李果倾听孟老师给他讲书法、讲历史、讲文学,李果听得津津有味,和孟庆泰先生成为了忘年交,真是非常欣慰。可惜李果身在北京,业务繁忙,不能经常侧身孟老师身边。他听说孟老师病逝,难受的不行了,他失去了一位和蔼可亲,知识渊博的老师。追悼会那天,他在北京忙的不可开交,没能参加孟老师的追悼会,三天后,繁忙中抽时间,直接从北京飞来青岛,到老师家祭奠先师,看着孟老师的遗像,心如刀绞,痛惜的心情无以言表。孟庆泰先生和李果的忘年之交,也是岛城艺壇一段美好的雅事。

孟庆泰先生安息!
孟庆泰先生千古!

2021年9月20日二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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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孙基亮丨忆孟庆泰先生》 发布于20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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