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9月,我们初入青岛九中,第一次师生相见,王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些入学事宜,介绍了任课老师,那时她还不到四十岁,面貌端庄而清秀,衣着朴素大方,语言清脆婉转。
开学半学期,我们就经历了一次有点惊心动魄的事。期中考试刚结束,邻班的几位班主任不约而同地把班里成绩排名倒数的几个学生“揪”到走廊上,严厉训斥,甚至小有体罚。那时,教师开始有奖金,据说奖金的多少和学生成绩挂钩。我们班很紧张,以为王老师也能如法炮制,虽然挨训的只有几个人,但多数人的心里都不会好受。这种情绪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似乎传了出去,老祖母似的教美术的韩老师最先劝慰我们了:“你们这些孩子有福,摊上个好老师——不会像他们那样的”,韩老师指了一下门外,又絮絮地数着几位别班班主任的特点,“你们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放心吧。”
不久,王明香老师对我们说:“同学们,你们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做的,我这个岁数,不争那几块钱,只要你们用心学就好。”
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时候教育界已经很看重分数了,可是王老师,用现在的话说还是很重视“素质教育”的,她巡视下午的自习课,看到有练毛笔字的,不但不会斥为不务正业,还要鼓励一番,教室后墙黑板报的一角,她隔段时间会写上一首唐诗,让大家读熟,有时利用下课前的一两分钟,集体朗读,不知不觉,我们就背过了。
王老师的课讲得好,有感染力。记得读《孔乙己》课文,老师几至泪下,讲《故乡》《社戏》《曹刿论战》《李愬雪夜入蔡州》等,都能令听者如身临其境,所以我们至今印象深刻。王老师是“文革”前的正牌大学毕业生,教中学游刃有余,无论古文还是白话文,给学生打得基础极牢,穿插着还讲了不少高于教学大纲的语法、修辞等方面的内容,比如单句、复句,我们那时就掌握得比较自如了。
一般规律,升入高中,语文课大多有“跳跃”的感觉,跳不好会“闪”一下,我们班没有,无论到了哪个学校的同学,语文都自然而然地递进,或者说是似曾相识,因为很多东西,王老师初中已经讲过了。
很多时候,班主任的性格决定了大多数学生的性格,二班的班主任好踢球,每天下午带着学生在操场上驰骋,运动会的成绩基本是他们第一;王老师好静,我们班运动会往往倒数第一,记得老师还为此在班上做过自我检讨。
王老师有典型的旧式知识分子的涵养,恪守旧时代文人作人的准则,比如,屈己让人。初二,我们从新大楼迁到后面二楼,那大约是礼贤书院时的建筑,门窗的木头虽然厚重,但年岁久远,也就不那么结实了。有一次,我们和对门的班级起了冲突,对方的门坏了,班主任找上门来,王老师也知道不全是自己学生的责任,但是遵循“有事先打自家孩子”的老观念,她狠批了几位参与者。有一位同学秉性刚烈,当时就表示不服,毕业后给老师写信,对老师表达感激的同时,还提到了这事。
时隔四十年,王老师依然记得,在我们师生聚会上,老师不无伤感地道歉:“那时候年轻,不会处理事,给孩子带来很大的伤害,如果是现在,我不会那样处理的……”
我和那位同学关系一直很好,他因为有事,没能参加这次聚会,实则我们成人后,尤其是有了下一代,早就理解了老师当年的举动,世纪之交我们几个同学曾一起去给王老师拜年,师生感情融洽得很。我替他向老师略作解释,老师点点头,有所宽慰。
不知什么机缘,我们上高中不久,王老师被提拔为教务主任,又不久,好像卸了任,仍作语文教员。骨子里,王老师是文人,我们都以为传道、授业、解惑,更适合老师。
那天的聚会,王老师坐了两个多小时,跟同学们聊了很多,几位女同学提出,先送老师回家,毕竟老师年岁大了。我们护送老师下楼,有同学开过车来,老师转身,与老学生们一一拥抱,互道珍重,然后上车。
求学阶段,能遇到这样一位老师,这样一位班主任,是非常幸运的。半百之年,想到还有这样一位依然可以教诲自己、净化自己的班主任,心中常常充滿感动,充滿温暖。
原载《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
2021.12.22 A7版
组稿编辑:周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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