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毓钧夫人战文英女士
缘起
感恩节那天在外吃饭,突然接到一个显示为美国号码的电话,接起来才知道是卢毓钧先生夫人战文英女士打来的,寒暄几句,约好第二天通电话。我特别期待通过她的讲述,了解曾担任台湾警察署长的卢毓钧先生的一些往事,也想知道这一代人对过往的想法。
说起来很巧合,我今年有机会回到母校平度三中校园(现为白埠中学),看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宿舍已经破败不堪,就拍了些照片配上文字作成一篇“美篇”,其中提及乡贤卢毓钧先生,美篇经多方转发,被卢毓钧先生后辈看到,在青岛生活的卢毓钧的大嫂许青女士和我取得了联系,正是通过她得以和卢毓钧先生夫人战文英女士加上了微信。
11月27日晚,卢太太打来电话,话题从卢毓钧的老家平度市白埠街开始:卢毓钧先生18岁离开家乡,1996年,年近古稀才得以重返故里,半个世纪的轮回,他自己从青葱到垂老,留有他青少年记忆的老屋从坚实到破败,这些影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回到台湾后,卢毓钧的乡愁不仅没有消解,反而愈发浓烈,他后来又一次回乡,决定捐资为当时的平度三中盖一座图书馆,2000年前后,他捐献5万美元盖起来一座三层小楼,一二楼作为学校图书馆,三楼保留自己居住的权利,他为图书馆题写馆名:升平堂纪念图书馆。“升平堂”是卢氏家族的堂号。
时代变迁 家族星散
升平堂何时立号?卢氏家族现在能联系上的后人已经无人能说得清了,许青女士曾听自己的丈夫说过:“卢氏升平堂分东西南北四家堂号,他们这一支隶属于东升平堂,无论规模财力都是四大升平堂之首。她丈夫的爷爷有四个儿子,其父排行老二,因精明强干,善于经营,所以分家时将东升平堂的管理权交给了他。爷爷乐善好施,造福乡梓,对长工特别友善,被称为‘卢大善人’。”战文英听卢毓钧说:“卢毓钧出生那年他爷爷去世的,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岁,英年早逝,乡人皆悲。”有意思的是,饶是如此到了土改时卢家还是被封了一个“善霸”的称呼,将其庞大的家产没收,将其后人扫地出门。卢大善人好在死的早,没遭大罪,得以避开了这样一种始料不及的变迁,现在想想,人的短寿有时不见得是坏事,甚至还是大福分,卢大善人真要活到土改,他会不会善终,还真不好说,更别想乡人为其伤悲了。
1947年至1949年,卢氏家族经历了天翻地覆般的变迁,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那几年,打土豪,分田地,土改运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地主老财人人自危。作为白埠街乃至平度西南首富,卢毓钧先生的父亲十分害怕,顾不上太多,撇家舍业,举家逃到了青岛。
由于走得及时,一家人免于更大灾祸。土改时平度、高密一带的那段血腥的历史,莫言先生在他的小说《丰乳肥臀》中用文学手段写得很详实,其惨烈程度超乎想象。升平堂别的支脉就有人没能幸运地度过这个关口,而死于非命。
卢家来到青岛,一下子从富裕掉进了贫困,没房住,没饭吃,举步维艰。卢毓正夫人许青女士说:“公婆一家初到青岛时,时局紧张,兵荒马乱,无以为生。我先生卢毓正是家中长子,虽是个中学生,因学习好,获得校教导处的刘雨亭老师的认可,幸好刘雨亭老师帮我先生找了工作,当了老师,全家才得以维生。他还帮忙在澡堂找了一间屋子,让一家老小安身。我先生不到二十岁,就这样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毓钧也对我说过,在青岛时是大哥在养家。听说后来我先生赴台前,我公公也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小学教书,不过那已经快解放了。”我问她“刘雨亭是不是解放前曾在青岛冀鲁针厂任职员的哪位?他1948年随工厂迁居香港,曾任冀鲁同乡会十一届至十三届理事长。”她不能确定,她说:“估计刘雨亭老师早已不在了。倘若他还在,我真想见见他。他可是我先生,我们卢家的恩人哪!听我先生说,当年去台湾买船票要介绍信。一位叫边振清的先生 ,曾托我先生帮忙弄张介绍信。毓正找了刘雨亭老师,帮他开了介绍信去了台湾。后来边先生也移民去了纽约,常来我家。他曾任纽约华人退伍军人协会的会长,前几年去世了。”许青女士说,如今卢毓正已经失智,她所知的关于卢毓正早年经历也是几年前从还是丈夫清醒时聊天中得知的。世事往往如此,很多事件需要尽快留存记忆,否则,当后人再想回述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
卢毓钧先生的父亲是读书人,对子女的学业看得很重,即便在困境中,也想方设法让儿子读书,卢毓钧在青岛时没有因困顿而失学。可就在青岛的时候,他就表现出当警察的潜质,当他看到市场上有人设局骗人,想法从当警察的堂兄那里要了警章别在身上,去到市场掀翻赌桌,表现出超常的胆识。
赴台路上 历尽艰辛
在青岛短短时光很快结束,1949年,国军兵败,政局混乱,山东各地相继为共产党占领,山河变色,卢毓钧和来自山东各个中学的八千多个中学生,组成联合中学,跟着总校长张敏之和老师们,离开山东的家乡,一路往南。八所山东中学的八千个学生,从一九四八年济南战役、徐蚌会战(淮海战役)时就开始翻山越岭、风雨苦行,这一路走得惊心动魄,备尝艰辛,一九四九年到达广州时,大概只剩下五千多人。
卢毓钧已经跟随着学校南迁后,卢毓正对未来同样充满恐惧,逃往台湾是一种现实选择,船票成了逃命的救生符,一张船票炒到二两黄金,去哪里借钱?卢毓正又一次得到刘雨亭老师相助,从军旅高芳先处谋得了九张免费船票。而此时,他们的父亲担心一家人贸然去到异乡难以为生,就让卢毓正自己先走,待其站稳脚,一家人再去。许青女士听丈夫说:“卢毓正和两位堂弟,表亲马树屏,另有四个顺德小学的教员,一起乘坐渤海轮踏上未知的航程。卢毓正他们乘坐的是底仓通铺,很多人挤在一起。舱内空气不佳,令人晕船呕吐。昏头昏脑的他,一路颠簸,航程大约是四天五夜,总算熬到了台湾基隆。”同船前往台湾的马树屏先生回忆:“当时毓正,马奇,和我三人一同搭ㄅㄛ(渤)海轮来台。直接自基隆下船。”巧合的是,后来成为卢毓正弟媳的战文英当时也在这艘渤海轮上,同一条船,同一个航次,后来成了一家人,可是当时谁也不认识谁。据战文英回忆,这条船到台湾的时间恰是五月端午。
甫下基隆港,眼前一片迷茫。那时的台湾很贫困,交通不便,设施落后。不少人住茅屋,穿木屐,更多的是光着脚板。台湾话也听不懂,无法与当地人交流。那时候的台湾,不要说与青岛比,即使与平度老家相比也有差距。以后如何生存?他一片茫然。眼前的穷乡僻壤,让他顿生穷途末路之感,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亲人,禁不住泪流满面……那时,他也只有二十一二岁。
卢毓钧所在的“山东流亡学生”群体的赴台旅途更加曲折艰难,他们大多属童稚之年,只身离乡背井,千里迢迢,为的是追随政府、希望获得读书的机会,这一群山东流亡学子历千辛万苦南下江南,被政府收容安置,由于学校经费不足,在饥寒交迫生死之间挣扎。其间生活虽然艰苦困顿,但由于大家都有个希望,有希望就有勇气,就敢于一往无前,所以大家的心是炽热的,是充满着期望的,大家都认为“流亡”的路途只是短暂的,很快的便能重返家园,就像抗战时期一样,然而事实恰恰不是想象的那样。1949年夏,大陆局势吃紧,山东流亡学生历千辛万苦,经广州抵达澎湖岛。后因国民党政府未遵守山东流亡学生来台半训半读的协议,并以机枪包围与刺刀穿胸的流血方式,强迫15岁以上的学生从军,从而造成令人震惊的“七一三流亡学生流血事件”。可以说,卢毓钧从大陆赴台湾经历过这一场悲剧是双重的,这让他在其后的人生观里面颇为超脱,他能够淡化阶级仇恨,超越观念之争,将职业视为天职,对人热心真诚,对事恪尽职守,这反倒成就了一份别样的人生。
困境不坠青云之志
如今想想,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人,要活下去,是何等艰难!卢毓正下船后,与他同行的堂弟和另外四个小学教员就此分手,各自谋生路去了。他孤身一人从基隆一路流落到台北,找不到任何工作,也无处安身。公园里,火车站,屋檐下都曾留下过他孤独的身影。听说台南更穷,他便向一位同乡借钱买了些毛巾去贩卖。马树屏刚来台湾和卢毓正在一起,他回忆:“毓正没进师大之前,他和同乡孙信卿卖毛巾,是到宜兰,不是台南。”卢毓正见南部的鱼便宜,便将贩卖毛巾的钱,悉数购买了鱼,打算回台北卖掉。孰知台湾天热,待回到台北,鱼早已腐坏,舍不得丢弃,他只好煮来吃,结果上吐下泻,差点丧命。后来好容易托人在被服厂谋得一职,又因他不善机器缝纫,干了一周就被辞退。许青女士说:“卢毓正在台初期,日子确很艰难,只为了生存,能活下去,看不到出路和希望。可在赴台的第四年,迎来了意外转机。政府颁令大学联招。我先生自幼聪颖,读书甚好,他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机会。当时台湾有四所大学,前两名是著名学府台大和师大。台大交不起学费,我先生考进了管吃管住还有零用钱的师大中文系。四年毕业后,他在师大附中谋得教职,生活日渐安定。”
18岁的卢毓钧来到台湾,举目无亲,困顿至极,他隐约听到一个消息,说青岛一家被服厂迁到了高雄,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应该来台湾了,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写去一封信,尽管收件人写的并不是卢毓正,没想到他的笔迹被马树屏认出,马上叫上卢毓正拆开来看,当得知卢毓钧也来到台湾,他们喜出望外,立刻写信给在澎湖的卢毓钧,约他到台北汇合,兄弟异乡重逢,悲喜交集。这样的相会,在那样一种境遇下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在台湾的初期,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当时从平度来台湾的有一位叫万宗勋的亲戚,手里有点钱,开了一个小饭铺做生计,免费供给卢毓钧和马树屏吃喝,这为困顿中的卢毓钧解了燃眉之急。为求生活,卢毓钧每天早晨自磨豆浆,批发来烧饼和油条到台北车站前叫卖,经常得和前来取缔的警察捉迷藏。摆摊空档,卢毓钧和马树屏看到招募警察的告示,二人先后报名参加,马树屏考进台湾省警察学校警员训练班第五期,1950年3月卢毓钧考入台湾省警察学校警员训练班第七期,八个月后,以第六名的成绩结业。没想到,他从警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竟是被分派到台北火车站取缔摊贩,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啊。卢毓钧兄弟二人在台北安顿了下来后,很想让父母及三弟也迁来生活,无奈此时两岸早已断讯断航。自此天各一方,失去音讯。这一别,就是四十余年。
缘分成就天作之合
战文英去台湾的时候才七八岁,她是和父母一同去的台湾,一家人走的时候以为三两年就能回来,就没带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姥姥一起走,没想到一走竟然成了永诀,想到这样的永别,直到今天依旧是她心中的痛。
刚到台湾,生活虽也比不上在青岛的时候,相比卢毓钧而言,她作为立法委员之女,所经历的苦难要少一些。战文英的父亲战庆辉先生(1914年-1999年),号步青,山东省莱阳县人。毕业于青岛市李村师范;先后担任第三路军政训处政训员、山东省地方行政人员训练所毕业、山东省政府视察、山东省党政军干部学校鲁东分校训导员、山东省第九行政区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环海日报》总编辑、山东省政府鲁东行署动员委员会执行秘书、青岛市政府秘书、《大青岛》月刊主编。民国37年(1948年)在青岛市选区当选行宪后第一届立法委员,当选时为无党籍。据战文英讲,她父亲的立法委员一当就是四十几年,算得上是政坛常青树了。,战庆辉先生写过不少文章,通过网上查到的有:《阜阳归途青岛遇险记》《高芳先兄逝世十周年纪念》《以社会贤达(无党派)身份当选第一届立法委员的离奇经过》《莱阳抗战初期情势与“爆发战役”经过纪实》《我的回忆》《高芳先兄逝世十周年纪念》《“蒋干盗书”与青岛崂山抗战》《故乡名产莱阳梨》《山东人与小云南》等,从题目看,这些文字极具史料价值,可惜看不到原文,但愿有一天能够找到原文,仔细研读。
民国五十五(1966)年,三十六岁的卢毓钧与战文英小姐结婚,次年长子出生,接着长女来报到,再次是次男。育有一女二子,长子与次子相差十八岁。我在电话问到战文英女士和卢毓钧先生如何得识并结为连理的,战文英只说了一句:是缘分。缘分可以意会不可言传,它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两个或许互不相干的人成为一体。据战文英女士讲,她认识卢毓钧先生的时候,卢毓钧已经是警务处(警政署前身)的科员了,就是那种不穿警服的警察,我能想象得到,卢毓钧这样一个形象帅气刚毅的人,从富裕坠入困顿却能够自强不息,经历过苦难能从苦难中超越,做事认真、做人诚实,还颇有侠义气魄,他们还都是从青岛去的台湾,种种机缘,使得卢毓钧先生和战文英女士的婚姻堪称天作之合!卢毓钧六十五岁于警政署署长职位退休后,有一番自述,他说服务警察工作计四十五年,其中四十年没有回家睡过觉,常自责对不起太太说:“普通的女人老早跑了!”
除对太座亏欠太多外,对家庭的保护及对子女的教育方面,卢毓钧自认:“也都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原因起自他嫉恶如仇、除恶务尽、臻于至善的一贯性格与作风,常惹恼了黑道及利益团体。家中的恐吓电话不曾间断,甚至逢年过节会接到冥纸,家里大门被贴上白纸,整个家陷入风声鹤唳的恐惧中,“那段日子真会发疯呢”,所以逼得战女士只得把孩子送去国外避祸,及在当地就读。卢毓钧说:“孩子还小,就要跟爸爸分开,是很残酷的安排,谁都舍不得!孩子们在国外,和爸妈见面的时间少,失去天伦之乐,也失去浸濡中国固有优美文化的关键机会。不过对孩子的安全比较有保障,对我则做起事来也较无后顾之忧。”所以,现在长大成人后,与爸妈及家庭生活之间,存在着认知及处世不同的东西文化落差,卢毓钧常感叹说:“孩子不像中国人啊。”好在子女学业、事业均有所成就,这方面让卢毓钧稍感安慰与放心。
铁血男儿 正气凛然
说到卢毓钧先生的做事认真,战文英老人颇为自豪,她说,卢毓钧从最基础的警员做到最高级别的警官,完全靠的是自身努力。2004年12月27日台湾自由时报的《星期人物》专栏刊载记者王瑞德的特稿《前警政署长硬汉卢毓钧秉“正气”留典范》,文中写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台湾出现一位为了提醒上级重视警界升迁管道,竟在警政署长耳边背诵‘正气歌’的警察,他的名字叫做卢毓钧。
卢毓钧长达四十五年的警界生涯,象征着另一个‘台湾奇迹’,他从一线一星最基层的警员干起,最后在警界最高阶的三线四星警政署长任内退休,为了不恋栈以建立制度,还曾七度向长官强烈表达退休之意。……”
卢毓钧个性刚烈,任职台北市警局时,强势取缔妓院、赌场与非法经营的酒店,不畏外界关说与压力,让外界对警察形象耳目一新。他的警察生涯中,最辉煌的时期是在刑事警察局长任内,由于有效整合中央与地方刑事警力,拔擢诸多得力干员,叠破大案,曾指挥破获头号枪击要犯林来福犯罪集团;逮捕黑牛黄鸿寓;侦破来台自助旅行不幸惨遭分尸杀害的日本女大学生井口真理子命案;围捕击毙枪击要犯陈新发;自日本押解竹联杀手刘焕荣回台等重大刑案,让当时警方士气大振,社会治安趋于平稳。在当时被誉为“无案不破”。鉴于其声望、操守与能力,为当时台湾最高领导人所赏识,民国八十二年卢毓钧成为第六任警政署长,直到八十四年五月退休。
卢毓钧接任警政署长后,为因应台湾民主化与顺应地方自治潮流,积极与地方政府协调,谋求解决警政署与百里侯人事权上的争议,即一条鞭制度与地方政府首长的人事任命与管理权之冲突,树立行政中立之典范。他在署长任内,对外力介入警界人事相当反弹,还曾积极研拟一套可供警界参询的人事调升图表,因为卢毓钧在担任铁路警察局长时,就曾因人事问题,和当时的警政署长罗张在会议中吵了起来。甚至还有一次向罗张建议警政兴革的意见,当场背起了文天祥的“正气歌”。在署长任上末期,卢毓钧和当时的台北市长陈水扁因北市警察人事权闹的很不愉快,他认为陈水扁破坏了警界人事制度,坚持不允,但最后只能用毛笔写下“相忍为国”的四个大字,挂在署长办公室门口,来表达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致力开启警方两岸合作之途
1987年台湾当局开放探亲后,两岸民间互动频繁,连带使治安型态与情势大变,加以国内外经济活络,金钱游戏手法翻新,投机心态日见恶质,对伦理道德与是非价值观念,日趋淡薄,遂致犯罪的“质”与“量”俱都发生蜕变。当时担任刑事警察局长的卢毓钧有鉴及此,于民国八十一年(1992)元月成立“中华民国刑事侦防协会”,成立之初,因卢毓钧公职在身无法担任社团法人职务,乃央请时任“立法委员”的张世良,出任该协会第一届理事长,卢毓钧于警政署署长职位退休后,协会即力邀担任理事长。非官方之“中华民国刑事侦防协会”,效法著名的美国西北警察学会,为掌握犯罪情报的多元化,扩大情资搜集范围与强化政府与民间的合作关系,有效结合民间力量,强化警方办案及查案之效能。其手段与智慧,与现今常闻警方采用之钓鱼办案及限人于罪的办案方式,差异不啻天壤之别。对潜逃大陆藏匿的案犯,是侦防协会的一项要务。因两岸无法进行官方直接对谈,凭借卢氏多年来所建立的人脉与互信,“中华民国刑事侦防协会”成为两岸警方非正式的沟通桥梁,到目前,经卢毓钧透过侦防协会平台运作,自大陆遣回台湾的案犯已有数百人,成果辉煌,也阻制了案犯逃匿大陆的侥幸心理,对治安极具震慑作用。晚年的卢毓钧致力于两岸警方交流,以“中华民国刑事侦防协会”理事长的身份,以民间交流的方式,到中国大陆与各级公安单位沟通、参访,为两岸警方合作奠定基础。所以实在说来,卢毓钧奉献治安工作时间,超过了一甲子!
心念乡梓 一往情深
人生一世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能够战胜黑暗走向光明,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的至暗时刻,卢毓钧兄弟的至暗时刻是在离开故土的那一刻,他们的父亲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去了黑龙江劳改农场,一待就是三十余年,直至心疾去世。母亲独自留在乡下,贫病交困,年仅56岁便撒手人寰。故土一直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地方,他们都战胜了时代带给他们的苦难,和苦难留在心里的阴影。卢毓正师大毕业安定后,结婚安家,育有三个女儿,1980年前后全家移民美国。他于1990年11月第一次回到阔别的山东平度老家。此时父母都不在了,三弟因工伤壮年谢世,留下遗孀独自生活,好在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这让卢毓正心里稍感宽慰。
因为官差不得自由,卢毓钧则是在卸任署长担任侦防协会理事长后,于民国八十五年(1996),才得以返回睽别将近半个世纪的故乡。近半个世纪的分隔,早已是人事皆非,此时,子欲养而亲不待,风木之悲如锥刺股!所幸,他们的父亲过世前,已经得到从纽约经由香港辗转到了青岛而后又转去了黑龙江的信函,这封走得曲折的信,让年迈的父亲知道两个音讯皆无的儿子尚在人间,这是宽慰,也是哀伤。
2001年,卢毓钧在台湾接待来自家乡的代表团,代表团团长是曾任青岛市委常委、平度市委书记的青岛市副市长于冲,当时任平度市张戈庄镇镇长的肖洪亮先生是代表团成员,他对笔者回忆当年访台经历,印象深刻的是卢毓钧先生对家乡代表团的热情,在欢迎宴会上,他甚至提请当时的台湾大学校长同时也是他去台湾的同伴兼亲戚孙震先生吟诵《岳阳楼记》。
晚年卢毓钧常常回忆自己回到故乡的情景,他说:“虽然多数昔时街坊邻居皆已凋零,但仅存的亲属也闻声与我密集一堂,热忱叙旧,且不待我说,都异口同声承认,当年将我们‘升平堂’家族杀戮、扫地出门之事,大家都已知道那是错误的,要我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了。”“今昔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能够回来,说明卢毓钧对故乡的种种不堪已经释怀。和卢氏兄弟同去台湾的马树屏老人依旧精神矍铄,尚能在麻将桌前大战几个回合,从传来的照片上,看到老人脸上一片祥和,岁月带走的不仅仅是青春时光,还有青春时代痛苦的经历,他同样思念故乡,因年事已高,也只能怀念了。
如今,第一代从大陆去台湾的人都已进入垂暮之年,人老了都念旧,越是早年的经历越是记忆清晰,往事历历在目,也不堪回首,我试着问一个不能假设的问题,假如他们当时没有去台湾会怎样?对此问题不可能有准确的答案。在大的时代变迁里,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个体,都显得渺小无力,正如一位作家说的: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一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但愿这样的尘埃不会轻易落下!
斯人已逝风范犹存
据战文英老人讲,少小离家的卢毓钧,一直乡音未改,早年他一口平度话经常让很多人一脸茫然,后来他被分派到永和派出所主管时,由于听不懂台语,他以“教会一句台语、代站一岗卫兵”,请同事教他讲台语;许多人作梦也想不到,这一位山东硬汉,后来也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台语。“打击犯罪无国界”,是卢毓钧的名言,经常率团前往泰国、美国、新加坡和菲律宾等国家,共同商议国际合作打击犯罪的卢毓钧,发现英文是相当重要的国际共通语言,他使出当年苦学台语的精神,再度下工夫学会一口道地的英文,这使他和外国治安官员互动时,更加得心应手。2011年5月26日,在台北举行的卢毓钧先生逝世一周年追思会上,有华人神探之称的李昌钰博士深情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追悼卢署长的仪式,我想,这个世界的另外一边——天堂里的天使也正在举行一个欢迎仪式,欢迎卢署长,卢署长就像一个Angle天使,他到了我们警界,带来很多新的观念、新的建设……”在一段回忆与卢毓钧署长的业务合作之后,李昌钰博士不无幽默地说道:“我想,他此刻会在天堂用他的山东话讲他怎样离开山东离开青年军到了台湾的辉煌历史和在人间漫长的这一段!”
网上的怀念
卢毓钧先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他逝世后,一位网名叫“东横inn.心中的痛”的网友于2011年05月15日23:29在网上发布《怀念卢毓钧署长》一文,他(她)写道:
昨天下午,警界硬汉、前警政署长卢毓钧走了。
在45年的警察生涯中,卢毓钧破案无数,故事说不完。民国82年立法院审查通讯监察法草案,时任刑事警察局长的卢毓钧力抗法务部,指警察机关必须协调调查局才能进行监听的规定,打击了警察士气,也耽误办案的进度;这种阻碍办案的情形他一定要说出来,“今天讲了,明天下台都可以”。卢毓钧的慷慨陈辞,令在场官员感动,也顺利为警察争取到监听双轨制,对日后办案影响深远。
在警政署长任内退休,卢毓钧感慨道:“我不眷恋署长的位子,但我留恋警察事业……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当时许多社会重大案件的要犯都逃往大陆,增加办案难度,在民意的期待,与陆委会、海基会的配合下,卢毓钧退休后立即投入社团法人中华民国刑事侦防协会,以民间的身分积极和大陆公安接触,协助我警政部门与对岸合作打击犯罪,互换两岸缉逃嫌犯名单,强化合作交流。
民国八十五年,卢毓钧以刑事侦防协会理事长身分,率团赴大陆访问,在北京及上海与当地的民间警察协会举行座谈,主题是两岸预防犯罪的方法和如何进行学术性的交流,为将来警方人员赴大陆商谈两岸共同打击犯罪铺路。
接着,在卢毓钧主导的刑事侦防协会居间协调下,两岸警察及公安单位开始每年定期举办防治犯罪学术研讨会,为两岸共同打击犯罪打开一道窗口。
民国九十年(2001)十二月,卢毓钧率现职高阶警官多人访问大陆,这是台湾警官五十多年来首次正式访问大陆,堪称“破冰之旅”。我们的警官们拜会了大陆的禁毒基金会、刑事科技学会,及各地警察学会与大陆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对于解决跨两岸的毒品、诈欺、网络等犯罪问题,以及引渡避居大陆的重大通缉要犯回台接受法律制裁的议题,做了广泛的协商与意见交换,加深了双方的情感交流与互信,建立未来两岸共同打击犯罪的基础。
卢毓钧退休后扩大了“破大案”、“抓要犯”的领域,把警网伸展到大陆,跨境办案,隔海抓人,风尘仆仆于海峡两岸,忽忽已过了十六年。
卢毓钧抓要犯,犯人佩服他,因为他办案逮人有他一套。
卢毓钧向调查局分权,调查局里没有恶声,反而佩服他坚守立场、为警察工作勇往直前的精神。
卢毓钧投身两岸共同打击犯罪,大陆感于他对两岸情谊的真诚及对台湾警政工作的无私付出,总是要的少、给的多。
卢毓钧,是位让大家怀念的人!
维基百科里的卢毓钧
卢毓钧先生已经作古,他的名字被写进维基百科——
卢毓钧于1930年5月13日(农历4月15日),出生于山东省平度县白埠镇。其家为当地首富,家境富饶,父亲曾任大学教师。其于离开青岛之际获再三叮嘱:“若有朝一日为官,段不可存非分之念,需全心替国家效劳,为百姓出力,绝不贪污,亦不治产业,切记。”卢毓钧一生严命是从,为官清廉正直。
……(卢毓钧)从警期间不忘进修,考取中央警官学校在台复校后第一期——正科廿二期。此后,一路晋升巡佐、派出所主管、巡官、省警务处荐任科员,历任阳明山管理局(蒋中正总统官邸所在)警察所行政课长、警察总所行政组主任、台北市警察局督察、台南县警察局副局长、台北市南港、双园、中山分局长、屏东县警察局长、刑事警察局副局长、铁路警察局长、保安警察第二总队总队长、刑事警察局长。
他曾至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进修,获得刑事司法系学士学位。后获颁该校荣誉博士。
1993年12月1日,在连战内阁时期,台湾领导人任命其为内政部警政署长。1995年5月1日,卸任退休。
东升平堂毓字辈的后人
卢毓正兄弟三人,卢毓正最长,卢毓正行二,三弟早逝。除了三弟的子女尚在大陆,分别生活在上海和青岛,东升平堂“毓”辈的其余后人都生活在海外,竟无一人在他们的平度白埠街祖籍,对他们而言,白埠街仅是一个地理名称了,升平堂更成了传说。晚年卢毓钧对于儿孙辈一辈都在海外,严重西化颇不以为然,但又能怎样?其实,这就像当年他和长兄来到台湾一样,时代使然,非人力所能阻挡。
卢毓正的长女在纽约的大学法博士毕业当了律师。次女是美国耶鲁大学学士、宾州大学博士后。毕业后,在美国杜邦公司领导实验室,是资深科学家,其丈夫是同窗,现任宾州大学终身教授。幺女纽约州立大学硕士毕业,是会计师。卢毓正有七个外孙子女,已大学毕业的有五人,均为美国常春藤名校毕业。
卢毓钧的长子在纽约大学完成了学业,受聘于美国摩托罗拉公司(Motorola Inc),任电脑室主管至今。战文英女士的美国号码的电话就是他给母亲配的,为了母亲和岛外的亲人朋友联系方便。当年他是投靠大伯卢毓正来到纽约的,与伯父的关系是养父子。卢毓钧的女儿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完成硕士学业,为照顾母亲在台湾生活。次子很小就来到蒙特利尔,在那里长大上学,后在美国哈佛获得博士学位,现任西雅图大学教授。
造化就是如此神奇!值得欣慰的是,历经战乱,动荡,漂泊,东升平堂的后人终在异邦扎根,开枝散叶,诗书传家,没有辱没家族名号。时代的变迁让平度平原上的这家乡绅的后代转化成为另一种身份的人物,有时候,苦难与困境真像一剂华丽转身的催化剂啊!
没有怨 只有念
战文英女士现居台湾,她日夜思念童年居住过的青岛,她想念前海沿、栈桥,想念留着她足迹的登州路上的院子,想她父亲念念不忘的莱阳梨,没有仇怨,只有思念,没有懊悔,只有期盼。对她的婆家,她是在年过半百才得以探访,她回白埠探亲,当时的镇党委书记兰彬良先生接待过她,并留下珍贵的合影。
在微信里,我由衷地赞叹卢毓钧先生和她的桑梓情深,能够忘掉大变迁带来的苦难,这需要宽恕与包容,她回复道:“那是大时代的悲剧!我们心中沒有仇恨只有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这句话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有万钧之重!
抄一首于右任《望大陆》,结束这篇文章——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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