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只买两三天的菜呢?因为现在过节期间也能随时买着菜了。这几年超市像雨后春笋般地生长,我家周围开了好几个超市,里边都有卖菜的,你可以随时采购,还有许多净菜,价格平时和过节差不多,稍微高点就是,只是要爬楼,排队交钱,我有些烦,所以平时我是不去的;再者,总有几个菜贩为了节省开支而不回家过年,在春节前存贮一些新鲜蔬菜,初一这天就不顾辛苦地在市场门口支摊卖菜,没有城管的驱赶,价格可能比平时贵点,不用说他们进账的银子自然不菲,闲着也是闲着呗。
今年为了迎接儿子一家回来过年,我还特为去了一趟东部的佳世客,因为地铁2号线通了,单行才十几分钟,比去台东利群还方便,那里的熟食品种多,卫生好,口味佳,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去买回来,先去打探一下不吃亏。你说,虽然是过年,但是生熟食材的供应一点不受影响,我买回那么多菜放在家里等着烂掉是何必呢。也有朋友说,过年嘛,还是要尊重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样样般般准备好,过年就是串门拜年走亲戚,吃喝玩乐,哪有出去临时买东西的。可能我的意识有点超前,难以被大多数民众接受,但我还是要坚持已经数年的想法和做法。
终于,鼠年的春节在江城“有病”的恐惧中,一步一摇地走来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的下午,我去了楼下的农贸市场,想问一下熟悉的几个摊主回家的时间。他们知晓我的想法,欲说还罢,反而都一个劲地劝我快买点吧,别等到明天了。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南边的疫情基本定调了,江城也封了,许多地方已经宣布进入了一级防控。毕竟我是经历过萨斯的老人,对当年的紧张气氛记忆犹新,可还是没有绷紧这根弦,和大多数人一样心存侥幸,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发展到今天举国防控的程度。
市场里熙熙攘攘,采购年货的人摩肩接踵,一片国泰民安的祥和气氛。放眼望去,只有极个别的人戴着口罩,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从闪动的眼睛里看不出他的表情,透出的询价声音也是低低的,在人流的欢声笑语背景里,显得极不和谐,给人有些怪怪的感觉,不用说,不戴口罩的人群里有我。转了一圈,蔬菜瓜果,鱼肉海鲜,在心里大体有数了,买吧。听人劝,吃饱饭,更能过好年。韭菜、豆芽、蒜苔、茄子、芸豆、黄瓜、苔古菜和油菜等买了几样,又去肉摊分别买了两个口条和猪肚——这是孙女喜欢吃的,必须要准备。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差不多了,三天两天的是没有问题,家里冰箱里有海鲜存货,还有单位慰问老干部发的熟食盒。我,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今天回想起来那天没有戴口罩,真是有点后怕。
不知为啥,买回菜来,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打开电脑一看,新冠肺炎的信息已经满屏,我有点慌。给儿子发个微信,问他还回来吗?他回答说,没有事,回来。我说,你再仔细斟酌下。到了半夜,老婆惴惴不安地跑到书房告诉我,儿子刚才来电话说,决定不回来了。一切尘埃落定,都紧张了,进入非常时期,而且比萨斯那时还要严重,小城进入不是封城的自我封城状态。几天下来,开始宅在家里的日子,早已准备的蔬菜仿佛有了寄托了新的含义,不再是仅承担以往在餐桌上充满欢喜的诱人角色,又在大多数人忧心忡忡中增添了与瘟疫搏杀的使命。我每次洗菜做饭开始有了异样的感觉,甚至有几次洗菜时,手竟然在水龙头流水的冲击下抖了起来。
半个正月下来,夜难寐,食不香,可凉台上的蔬菜尽管是省着吃可还是在一天天减少。人在沉闷中煎熬,食材也在日月里不断地消耗,很快春节前储备的蔬菜逐渐消减下去。院子里一个人也不见,街上也是一个人也不见,那卖菜的还有吗?人是铁,饭是钢,菜呢,一定是金是银了。人的生命所需要的各种元素是需要蔬菜和副食品来补充的,维生素、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哪一样都是不能少的,尤其是在当前更需要增强免疫力的关键时刻。必须出门了。
这天,我找出家里仅存的两只口罩中的一只,口罩上印着“3M”几个字,再向里垫上三层抽纸戴上,缠上围脖,把帽檐压得低的不能再低,穿戴妥当,转过身去向老婆挥了一下手,像是出征的战士,气宇轩昂地走出家门,断然不像出去买菜,倒有点奔赴战场的架势。
出了小区大门,隔着口罩向站在路边小区执勤的街道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你们之前不说附近有新冠肺炎感染者,他们不回答,隔着口罩也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好像是眉角向上挑了一下。在这之前,政府有关部门公布了近期感染者的住处,弄得我和家人胆战心惊。原来我所在小区周边有7个新冠肺炎感染者,最恐怖的是楼下宾馆的简易小房里有一个,如果算起来直线距离,可能就在我客厅的垂直向下的床上,但是我们却一直漠然不知,天天睡在一个定时炸弹之上,如果在夜里做个噩梦算是赚便宜了吧。
出门左拐向南一百米就是十字路口。春节前路口附近接二连三地开了几家小菜店,倒是方便了我们这些土著住户,于是我便选了靠路口最近的这家。老板是两口子加上俩孩子和婆婆,经营得红红火火,他家的房间是狭长的,两边摆上菜,显得特别逼仄,两个人在里边就会屁股挨着屁股。我进去刚选了卷心菜、菜花莲藕等,一回头差点与一个胖胖的女人的鼻子撞上。
“哎呀,你说这莲藕咋吃呢?”她是个来自北方的外乡人。我吓了一跳,哪敢接话,下意识地往上推了一下口罩,侧身挤出去。把东西往电子秤一放时,身后又走来几句南方口音的两口子,听不大懂,好像是问老板某某菜的价格。心里有点慌,怎么这么多的外乡人呢?我躲向了一边,让他们先买了我再买。十几天没有出门,一出门买菜就碰上外乡人,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何时来的小城。赶紧落荒而逃,直到打开自家的房门,心里还是犹存战战兢兢。
不管怎么说,还是出门买菜了,与社会有了直接的接触,其实心里还是诚惶诚恐。出门走到街上看谁都好像是病毒感染者,对面来人赶快躲开或者停下脚步,绝对避免与他人正面相视,紧张兮兮,也是神经兮兮。回家与朋友在微信上交流,大家无不如此,甚至以此为题材的搞笑视频也充斥微信的朋友圈中,这样一来却使我有些坦然了。此后又出去买了两次菜,那个小店我是决然不再光顾,又找了再往西边的一家菜店,这家好,门面大,有两个门,相互通风,不仅菜的品种多还有豆腐。每次买菜的时候都像是地下党在接头似的,先在远处看看店内有没有人,没有人就赶快跑进去,按照在家预想好的品种采买,迅速装进塑料袋,交给老板过秤唱付,整个过程一句话不说,也就三五分钟,老板要多少给多少,现金不用手机付,拎起来就走。
一个多月了,一切从简,像我这样的老饕有些憋屈。
一日,有个哥们在微信里说有开凌梭了,并晒出照片。好嘞,开吃。正巧楼下的农贸市场第一天开门,听院里的邻居吆喝说,每天只开半天,管他呢,先去买了,给嘴过过年再说。市场为了防控需要,只开了一个侧门,又小又窄,进出有点拥挤,一个戴着红袖章的执勤人员手握一支感冒枪,警惕地注视每一个进出的人。我花了23元钱买了一条不大的张着嘴喘气的梭鱼,喜滋滋地回来很快就收拾好下锅了,的确是鲜美,肉嫩汤白。开凌梭每年就是吃这几天,过了惊蛰鱼味将会大变,不仅酸而且还会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记得潍坊人是最会吃开凌梭鱼的,他们的“梭鱼抱蛋”是当年潍县菜系的典型招牌菜,我曾试着做过一次,的确是名不虚传,晒在网上也引起过一片叫好声。
在家闷了一月有余,终于赶上一顿久违了的舌尖美味,有些大快朵颐的飘飘然。刚放下筷子,联播开始了,随着播音员介绍每日疫情,我的心忽然又揪紧了。哎,怎么忘了这茬呢。一阵不寒而栗又裹紧了我的身躯,一个饱嗝还没有到嗓子眼的顶端便知趣地退了回去。
2020.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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