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说红叶吧,用边走边看的方式。在济南南部山区仲宫镇八里峪这个地方,我们看看红叶吧,用秋天的一个下午。用“愿,吾爱之……”的眼睛。用忽略雾霾到达明净的心意。用耗尽触及大美内部的行走。“生活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以至不能严肃地谈论它。”用苏珊·桑塔格《沉默的美学》中的一句话。“如果说有反映心境的风景,那便是最平庸的那种。”用阿尔贝·加缪赋予风景之美的平庸。“我想要记住,我想要沉默。”用马洛伊·山多尔进出于万物的目光。
捡起或摘下一枚红叶,反复调整,找到恰当的距离,山远了,淡化为飘浮的背景,而整面山坡的颜色却聚集到眼前,浓缩为深秋一片湖水,它有渐变的颜色,望不到边的眩晕,纹理清晰,斑点可爱,那随心又自然的展现,像一个人由遥远处走来,拐进山道,举着你曾流离失所的情怀。从它那儿听一听山风吧。你看山路弯弯,盘旋向前。风从树叶后面,或者前面,或贴着一丝薄边,仿佛“春服既成”,被树梢弹了一下,就绕到你眼前了。它没有那么快从你耳边过去,而是先滑过你的嘴角,在你的脸颊稍作逗留,又看一眼你染霜的头发,闻到你的体香。我认为它是认识你的,像你认识红叶。它和你说了什么吗?可能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山谷里有风。手上的红叶告诉我。山谷里有风的来路。它说。山谷里有声音。那声音也有路。我松开手。红叶滑向山谷,把一座山染成一条路。
山路是怎样弯过去的?差一点不记得了。就让我再站高一点吧,那块山石嶙峋,凸起在坡顶,刚好可以站在上面,刚好红叶从密集处留下一条远望的缝隙,刚好望到不远处转弯的路。是由于模糊它才越来越鲜明地靠近我吗?它不宽,但足以让我的思绪沿着它往回走,甚至还有时间翻开枝头那枚最特别的叶片,它的边上一滴鲜红的血,应该是昨夜被一滴过路的寒露点染的。寒露蘸着一丝星光,星光闪亮。甚至还有时间弯腰,用两根手指,从鳞片般的灰色石缝夹出一枚即将枯干的红叶,它从树枝到达这儿需要多久?是一个早晨还是一个黄昏?或者用了一个秋天还是一阵风?
山路弯过来了,用明亮的姿势,柔软的表情,从眼前去了我身后,后面山峦起伏啊,满山红叶,有流水的响声,淌成一条河,一条红晕的河,它需要屏住气息穿过去吗?我的转身,是否会惊动它,让它在躲开一棵红叶树时,隐藏在更大的树后?还是再让我遥望一下夕阳吧,它照亮了八里峪所有的红叶,也照亮了一条路委婉的叙述——即使它始终沉默不语。我在它的弯道上走了多久?是一个下午还是一生?那走过来又消失在远处的,是不是另一个我?他和我那样相似。
我翻遍了数面山坡的红叶。这仅仅是个假设。假如翻遍了这些山坡的红叶,我会不会从一种平庸中抬起头,清空过往,换上崭新的笑容,像过了一个季节又迎来一个季节般重新开始?“岁月忽已晚”,我想问问手中的红叶,此时飘零,会不会就永远飘零?
红叶红了,在它的岁月里。红叶,又叫黄栌,它花一般开满仲宫镇八里峪的山上,从山下开到山顶,又从山顶开到山下,开在我走过的和未曾走过的道路两边,开在当我一言不发之时。
写于2015年
整理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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