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凤凰古村:时光中安睡 - 世说文丛

阿龙丨凤凰古村:时光中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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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

曹植诗曰:“游子久不归,不识阡与陌。”写给的是应氏兄弟。套用其诗曰:“游子始归去,终别阡与陌。”写给的是凤凰古村和路过它东边的一条河。河的名字叫泉泸河。它七拐八转来到济南南部山区仲宫镇的凤凰村,像我一样,用的是寻寻觅觅的脚步。不同的是,我只取时光中的一小段,脚步迟疑,试图从惊喜中寻找并发现什么。泉泸河则耗尽毕生义无反顾到达这里,然后离开,带着未知又去往未知,始终平静。

它的离开与它的到来也有不同。它来时是游客的身份,也许只想远距离看一眼凤凰村,但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在村东,因为一眼观望,改变了直接向前的想法,开始拐弯,弧度平滑,探入凤凰村村内,踮起脚,仰起脸,观察凤凰村古老的榆树和椿树,更多的是看那些幽深的巷子。它一边观察一边流出村庄的东南角,不经意中为凤凰村冲刷出一条半圆形的河道。它这样用心观察了多少岁月无法计算,我能知道的是它在离开时成了凤凰村的游子。它的身份变了——那从异乡去往异乡的路途,让它遭遇了故乡,忧郁的是又不得不持续地与故乡挥别,始终和凤凰村的阡与陌保持陌生。

石板路通往泉泸河河边。石板路尽头是断裂式峭壁。我站在那儿,背靠村庄的石墙,看泉泸河与凤凰村亲近留下的痕迹。垂直于峭壁下方,一条并不宽阔的半圆形河道,布满鹅卵石、青石、落叶、枯草和笔立于天的树木,似乎能看到风如水般刮过。峭壁壁面,是一根根深刻的水的划痕和气息相通的洞穴,我相信里面曾经有鱼游走和栖息。弧形河道中央,一块或几块巨石如山,河床绕它而行。巨石之上,薄薄的土层,种植了玉米,栽植了树木。

让我好奇的不是村庄的这个角落存在的现状,而是泉泸河在那些年以什么力量冲开或劈开了巨石的阻拦,一定要拥抱凤凰村。人世间没有比爱更伟大的能力。爱能赢得的不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驾驭生命的灵魂。在物的世界里,比如一条河,比如泉泸河,如果它的力量不是源自爱的冲动,它劈开巨石奋力向前的能力又来自何处?难道单单是凤凰村的吸引?

步入河床,树荫下趟着落叶碎草,更真切地看到了巨石的威严高大,除了万能的神,几乎没有什么能将它移动或改变。于是我相信,一定有一个我们未知的深夜,某个瞬间,河流用它真挚的情义,感动了某种超自然的能力并借助这种能力,冲开了层层阻碍,完成了自身对河流的塑造。而今,河水枯干了,只留下巨石让我仰望,只留下河道向前延伸,只留下时光踽踽独行。那样安静。我蹲下来,听到树叶的飘落之音,听到一条河熟睡后,安然于星光和岁月背后的呼吸。它会再度醒来,我相信。

一些巷

凤凰古村,几乎每条巷子都铺了青石板,也几乎每条巷子都通往一条河塑造的河边,它们通往某种特有又既定的生活方式。延续了多少年并不重要,它的重点是存在过并正在向人们展示。

在圆弧河道的顶端,一眼荒废的水井,周围覆盖了白杨树落叶。井与河一衣带水,不可分割。它让我想象水与石和村庄的关系。水柔软,石坚硬。水冲刷石头并改变了它。石壁立,也塑造了流水。在岁月的框架内,它们互为因果,但本质上,它们趋于一致。石是柔软的,因为水的坚硬;水是柔软的,因为石的坚硬。它们结合于隐忍的点上,塑造了一个村庄的性格。

我趴在井口,取上一桶水,再取出一桶,挑在肩上。我走上河沿,石板路缝隙,野草长出,沾了早晨的露。打湿的鞋面有些凉意。我走在民国的石板路上,走向一个院落。我每天这样,晨曦初萌,走下河堤,望一眼泉泸河不急不缓地转弯,白光浮动。井水清冽,只要弯腰,伸手即可够到,如同摘一枚月亮。石板路湿滑,像一张张青色的刚刚刮过胡子的脸,我小心翼翼,移动脚步,往深巷走,又拐过一条相连的石板路,巷子更窄,再走一会,到一家门前,门开着,迈上三级石阶,进入院落,柿子掉落了几个,摔到地上,弹跳了两下。井水倒入大缸,我看到自己的脸在水里晃动。转身,点上烟,往屋里去。

那个民国的我,也许喝了五十年,也许喝了八十年这样的水,但始终弄不清喝的是河里的水还是井里的水,其实没必要记清,因为河水和井水一样甘甜,没必要分别。河水不犯井水在这儿是个错误。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反复走过的那些石板路,青石板铺成的路,它们崎岖,它们转弯,它们大多时候湿滑,它们只能容纳一个人挑着水桶经过,没有人阻拦一个挑水桶的人,尤其挑着水桶走青石板路的人。水、石板路和我是个整体,甚至和村庄都是整体。太阳冒出来了,仿佛从青石之间,也像从河水中央。我和时光也是一个整体。

蹲在井边,我想象有个民国的我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早出晚归,也许我一直这样渴慕过吧,像渴慕拥有一座石头的房子。往井内探入半个身子,我没能看到自己的脸,井中,只有垒砌的石头。起身,往村庄而去。我想仔细走一走那些通往民国的石板路,那些把村庄撑得很开的每个早晨,穿针引线把村庄缝合的每个傍晚。

一座村

凤凰古村是座石头的村庄。它在注视一条河,一条河也在注视它。它们共存于现今的时光中,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古村落不大,蹲坐于泉泸河河岸,像位耄耋老人。

它们也在注视我,当我出现在青石板的巷弄,当我把反复想象的民国生活在脑海演绎。它们因为看到我而忘了现在。它们忘了自己如今是一座空房子,早已失去了遮盖生命的屋顶。但它们分明还是一座又一座石头的房子,如我渴慕的一样。

它们来自青山。它们从青山里走出来,带着青山的模样,它们也带出来不老,像泉水永存日月。它们排列在一起,站成墙,围成房屋的样式,让人们进出其中。它们也留出不算开阔但足以通行的巷子,注满风和四季,不时有新的生命进出。它们时刻醒着,但记不清是哪个具体的时间,炊烟散了,它们呆立于时光之中,品尝孤独。

只需天降甘霖,那条河还会转回来,像游子回乡,舔舐故乡的衣襟,拥抱每一块巨石。但它无论再怎样激荡、回旋,一座石头的村庄睡去了,即使每一块石头还醒着,还清楚当日的阳光扫过。我在它的睡梦里穿行,沉入石缝中寻找,只是不曾了解我如何成为它的梦。

挑着水桶,我走过青石板路,穿过窄巷,进入院落,将水倒入缸内,走去门口,坐在青石条台阶,听河水与巨石碰撞的声音,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隔了许多朝代。我掏出烟,刚要点燃,却看到许多年后,另一个我,从一条巷口过来,分开没膝的野草,举着相机,为一座沉睡的村庄拍照,既熟悉又陌生。

那个熟悉的我走回院子,那个陌生的我出了村庄。阡与陌,交错在虚化的背景中,像一张脱彩的旧画纸。


写于2015年
整理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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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凤凰古村:时光中安睡》 发布于20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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