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里的小哥老杜,名字叫杜盾波,小提琴拉的真好,他拿着提琴在街头一站,周围马上鸦雀无声,我们一帮孩子都直勾勾盯着,杜盾波一举一动,小提琴弦轻轻颤了一下,我们的心也一颤。
杜盾波经常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外国音乐家,名字很奇怪,马哈哇哈的,咱也记不住。我只记住一个苏联的,好像是送木柴的司机,开车的成了音乐家,确实不容易。
杜盾波把头发往后甩了甩,头伏在小提琴上,我们屏住呼吸,琴弦响了,高高低低,只是感觉好听,有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好意思往下掉。
世界上还有比杜盾波厉害的吗?我们都认为没有。
谁知道我们宿舍突然来了个比杜盾波还厉害的高手,杜盾波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刘老师”。那是从上海遣返回胶南的刘教授,他从胶南老家跑过来,在我们宿舍他姨夫家,住了一段时间。
刘教授小个子,下嘴唇往里瘪着,铁路宿舍一些邻居说刘教授是“地包天”,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刘教授擦汗还用手绢,我们很吃惊,用手或者袖子抹一下不行吗?用手绢浪费布啊,而且那个布还挺细的,太奢侈了。
刘教授和杜盾波第一次见面,杜盾波在拉小提琴,刘教授凑了过来,他们聊了几句,杜盾波突然觉得有了知音,精神抖擞,说专门给刘教授演奏个节目。
杜盾波摩拳擦掌非常投入,演奏完了,杜盾波放下弓子,说老师请指教,这个曲子是我自己写的。
刘教授说不错,民间有高手,小杜你如果搞作曲,前途不可限量。
此后杜盾波在刘教授指导下学起了作曲,我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五线谱,上面游动着一堆堆的蝌蚪。
杜盾波的老娘是个小脚,她对刘教授很不以为然,杜盾波老娘乜斜着眼,在铁路宿舍街上舞划着手,说哪里来了个假大嫚,说话女里女气,口袋里还有白手绢,皇宫里的太监啊?别害了俺家小波。
有人阴阳怪气:杜大娘,他怎么恁家杜盾波了?搂他了?摸他手了?
杜大娘吐了一口浓痰,呸!你们一帮龟孙儿!那些倒没有,俺家小波和他不一路!
听说杜盾波作曲苦不堪言,一连写了好几个,刘教授都不满意。
杜盾波胳膊夹着小提琴,小声跟我们说,本来作曲就是瞎哼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随心所欲,把曲调记下来就行了,可是刘老师说不行。
我们问为什么不行,杜盾波说,没主题呗!
我们大眼瞪小眼。
杜盾波愁眉苦脸:咱不是欧洲的艺术家,咱们没受过什么训练,玩的景儿,谁知道刘教授讲究什么旋律主题,对位和声,咱哪行啊?
杜盾波接着说,刘教授让我适应适应社会,先学会歌颂领袖,红太阳万寿无疆之类,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不是写“语录歌”吗?
杜盾波撇了撇嘴,把小提琴放到了下巴颏上。
小提琴声响起来了,杜盾波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拉了几下,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没有场景,没有激情,竟然一大堆作曲家给谱了曲,真掉价!
杜盾波吐了口痰,说,言归正传,我来一首莫扎特,这才是好听的曲子。
有人在旁边嘟囔,老杜挺反动,说毛主席语录不是艺术,该抓起来了。
杜盾波可能听到了,他放下小提琴,摇了摇头,说,你们他妈的听好了,我不是反革命,我是革命小将,我不听反动学术权威教授的,我也没跟上海人穿一条裤子,怎么的?你们不该给我鼓掌吗?
掌声没有,冷冷清清。
我们一帮孩子不敢吱声,不知道他们争论什么,我们只是希望杜盾波能多拉几个曲子,好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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