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香丨“江湖”女子西岭雪 - 世说文丛

胡香丨“江湖”女子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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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属于想一出是一出,做什么成什么的那种女子。

在她三十年的履历中,写满传奇和浪漫,还有不断的峰回路转,天随人愿。让人不禁要想:如果不是神助,那她到底凭什么?

采访西岭雪,是在西安市东大街一家她经常光顾的BD咖啡语茶。在那里,她有七折贵宾卡,而且,最让她得意的是,每天在家煮着的鲜磨咖啡豆和常年只抽一种牌子的520女士香烟,也是BD七折供应的。

关于西岭雪,相识已久,却仍然不知该怎样说她,因为,这女孩身上,“戏”太多,拎起哪一头,都有精彩故事和片断,反倒不知道说哪一头了。

她没法确知自己出生的日子

并非成名以后的故意做秀,西岭雪真的不知道自己准确的出生年月,因为她母亲也不知道。

西岭雪本名叫刘恺怡,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寒冷的下雪天,在父母双双下放农村的半路上,西岭雪出生了。因为前面已经有两个姐姐,母亲一心想要一个男孩,没曾想,在处境骤变后,千辛万苦半道早产生下来的却是一个不到5斤的女婴。

父母后来说,真的不知道当时是几月几日,只记得那天的雪好大,应该是1970年年末或1971年初。

几度差一点被父母遗弃的西岭雪,在童年记忆里没过过生日,也没人追究她的生日,只在6岁返城后,因为人口普查和报户口,父母便为她选了一个日子填在户口本上。那个日子是1971年1月18日。从此,这一天就成了她的生日。

1979年,父亲因肺癌去世。这位肺叶已经被切除了三分之二的、惟一的罪证是在抄家时被搜出来一本外文字典的“特务”,终于在弥留之际等到了一个在病床前举行的简单的平反仪式。

9岁那年,西岭雪目睹了大家族丑恶的财产争夺战。父亲家的家产被返还后,兄弟姊妹间在长兄尸骨未寒时,为了争夺本该属于西岭雪母女们的那一份,不惜大打出手,反目成仇。她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打了一巴掌之后,嘴角流着血,带着她们姐妹三人空空荡荡地走出刘家大门。那时,她给自己改名叫西岭雪,决计不再姓刘,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从此以后,她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整整7年,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几乎到了失语的程度,完全沉浸在书和自己内心的世界里面。

就是在那时,她结识了《红楼梦》,那是父亲留下来的许多书中的一部。正是天真烂漫、贪玩好动年龄的小女孩,却一整天一整天几乎一言不发,独自躲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犄角者旯,抱着那部繁体竖排的厚书和一本跟妈妈学会用法的四角号码字典,一字一行地往过读,一遍又一遍,安静到常常被人遗忘的程度。这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厚书,陪伴了她整个脆弱易感的少年时代,成了她的圣经和一生藏书中的最爱。

高中毕业,她考进了大连大学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四年后,她成了大连造船新厂子校的一名初中班主任老师。

不计后果的率性女孩

其实,本篇故事原本应该从西岭雪辞职开始,之所以花费如此多笔墨来交待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不仅因为有一些传奇色彩,更因为,这样一种童年和少年经历,在她埋得很深的记忆里,注定会影响她的一生。

西岭雪在大连造船新厂子校任教两年后提出辞职。学校不批,她就一意孤行,彻底扔掉了公职,只身去了广东梅州市。

关于这次决然辞职的原因,西岭雪的解释是想趁着年轻,换种活法,多一些尝试,多一些证明。

当然,对一个花蕾初绽、心性孤傲的女孩子来说,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没说,我也没问。

但是,据她一位署名晓露的好友在述及二人情谊的文章中讲,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1992年7月3日,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西岭雪忽然脸色惨白地来敲我家的门,开口便说:我无路可走了,请你帮我。

“我当然要帮她。帮她租房子,帮她找家教贴补经济,陪她聊天散心。

“第二年夏天,她真的走了,除了我,再没告诉一个人。她所任教的学校不肯放行,她干脆不告而别,没为自己留一点后路。她说过,要置于死地而后生,她是宁可轰轰烈烈地死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着了。”

“死地”梅州

从大连到梅州,没有人知道22岁的西岭雪为什么一抬脚就走如此遥远的路途,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东北姑娘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地两生的南方城市来落脚。仅仅因为这个城市的名字听上去有点她迷恋不已的古诗词味道?或许,只是偶然的缘分?也或许,有更深的原因与含义?

对此,她不作解释,只讲在一座陌生城市中最初的孤独与无告——一个不懂粤语的外乡女子,跟一座与故乡反差太大的城市相遇,有种双向的新鲜与好奇,只是很难沟通与交流,因此,大学生的身份和曾为她赢得无数喝彩的好文采,在求职的过程中显不出应有的优势。倒是她高挑匀称、敢跟T台上的模特一比高下的好身段和有着长裙情结的飘逸、脱俗的外在气质帮了她。

她应聘在梅州国际会员俱乐部做收银员。在那里,她的英文名字叫Scarlet。大约在内心里,她希望自己像美国南北战争中那位陶乐庄园的乱世佳丽一样倔强不息。

十年之后的今天,那一段单飞之初的浮世人生,早已成过眼云烟,但沉入回忆中的西岭雪仍有无限感念。那里不仅是她初恋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更是她走出校园大门之后,在大千尘世中、在人生阅历中所经历的第一所社会大学和驰骋职场前的第一个演习台。

她相信自己一生都会得益于在俱乐部半年间所接受的最好、最职业的礼仪训练。

她说:对于现在的女孩子来说,那样一种灯红酒绿、各色人等的高消费娱乐场所,不可不呆,因为它会教给一个女孩子怎样待人接物,它会让你受到最好的淑女礼仪训练,它会让你见识各色各样、尤其是上层社会的众生相;但却不可常呆,因为呆久了,没有不变坏的,金钱和奢侈的诱惑以及环境的影响,对于年轻女孩来说,是一个巨大而温柔的陷阱,久而久之,没有人能逃脱。

她在那里呆了半年,学会了粤语,懂得了怎样做人、怎样处事才是适度而恰到好处的,尽管被俱乐部器重并升职,她还是辞职了。

失恋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清醒地知道,半年足够了,这里不会再教给她更多的东西,而她不想、也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做下去。

她下一个应聘单位是广州家家乐电脑照排公习。

过了一把经理瘾

她应聘的是校对,但是,经理慧眼识珠,在她刚刚做满一个月时,日常细微处表现出来的精明干练和周全适度的处事态度与待人方式,已被经理看在眼中,随后调她在前台做调度。她做得很称职。

在那时,电脑设计还不像现在一样普及,早在去梅州之前,西岭雪为了求职多一些优势和把握,还特意报班学了一回电脑,没曾想,当时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却应了一句老话:“艺多不压身。”这时,便派上了用场。

不仅因为自己喜欢,还因为置身在这样一个到处是电脑的公司里面,她如鱼得水地获得了太多学习机会。

后来,因为一个专业到几乎无可挑剔的工艺流程设计,她出乎意料地被再次升职。

当时,经理看着她的整套设计,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说:“真的没发现,你简直一日千里啊,很专业,不如调你做业务经理吧。”

西岭雪原本就是一个率性而自信的女孩,她虽然没说,但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这套设计,并且,是在自己实在挑不出毛病时,才拿给经理看的,为的不就是自己的才能被承认吗?升职比任何奖赏都更合她意,于是一点不客气说,做就做吧。

至此,23岁的西岭雪,从一座陌生的城市,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完全凭着自己的好学好胜和聪慧机敏,外加好人缘和好运气,很快从万千佳丽中脱颖而出,跻身到少数队伍的白领层中。

西岭雪可以说是跟家家乐一起成长,在她做业务经理将近半年时,个人业务能力和管理经验都已趋于成熟,公司也羽翼丰满,开始朝外扩张,在其他城市建立分公司。

西岭雪作为业务骨干成为第一批外派经理,在中山市开设第一个分公司。

开始单挑一头、独当一面的西岭雪,像任何得志青年一样,激情饱满,精力充沛。在前期筹备的一个月里,她天天登一双弹力运动鞋,一大早出门,天黑回住处,只做一件事情:市场调查。一条街一条街挨着个地往过过,像是丈量这座城市一样,只用双脚走,不坐任何车。

也许因此,她在完成了自己最详尽的调查之后,还有一个额外的收获,就是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和热爱。回忆当时情景时,她情不自禁地跳出叙述,说了一句:“中山是我见过最美的城市。”

中山分公司初创时,只有四个人,一个年轻女经理,带三个跟她年纪相当的男职员,外加三台电脑,就开张了。

因为前期工作很扎实,从选址到目标客户群的选定,没有一样是凭臆想和灵机一动而做的,全都有调查依据,所以,公司业务很快上轨。

四个年轻人每天都过得忙碌而愉快,大家很好沟通,平常拼命干活,周末拼命玩。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1995年下半年,因为二姐要搬家,也是因为母亲一直很担心和挂念这个离家两年的小女儿,一再催她回家。

姐姐搬家,她当然要回去了。她向总公司请了假,向派来接她的临时经理交了手续,就匆匆回了大连。

让她自己也意外的是,回到大连后,她再没能回到中山去。

虚名也值钱

离开两年多,重新回到大连时,她发现了北方城市和南方城市明显的差距,那种慢悠悠的节奏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适应,也不喜欢。

姐姐搬家,其实她也帮不了多少忙,主要还是想家,想跟家人聚一聚。就在她假满打算回去上班时,大连第一家中美合资的雅迪尔电脑设计制版公司刚刚成立,很缺当地懂业务的管理人才。公司通过猎头公司找到了西岭雪,要聘她做业务副总经理,底薪5000元,奖金另算。

对于当时只有24岁的西岭雪来说,合资公司的名头和给出的职位与待遇都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她没提任何条件和要求就答应了,同时,怀着一些歉疚找借口辞了家家乐的职。

然而,毕竟年轻,她没有想到事实并不那么简单和乐观,正式上班时,公司没有让她签合同,她也没要求,因为前两次应聘也没签合同,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但是,总有例外。做满一个月后,开始发薪时,她才发现应聘时公司口头给她的待遇承诺都没兑现,工资单上,她的头衔是业务经理,而不是公司副总,薪水额度是1500元,而不是5000元。

本来这已经够让人恼火的了,她忍着没去找老板吵架,算是给那位美国老板留足了面子,谁知,老板的中国夫人却处处挑她毛病,她终于受不了这个女人的嫉妒和无理取闹,大吵一架,辞职而去。

离开雅迪尔,她知道家家乐是肯定回不去了。就在大连四处求职。

到了1996年,她满25岁生日时,终于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她一个人一套设备,又做老板又做员工,严格讲,只能算是一个设计工作室。开始只能接到一些小活儿,虽然又麻烦又不挣钱,但她要从这些小客户那里赚一个好口碑出来,所以,无论多小的活,她都做得非常尽心而力求完美。

也是她运气好,这一年,国际服装节在大连举行,筹备阶段,彩色设计全国招标时,许多广告公司都想接这活儿,争的人很多。西岭雪没敢去争,她知道自己即便技术达得到,实力也差太远。

然而,极其偶然和戏剧的是,别人争也争不到的单子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掉到了她的头顶上。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原来,组委会有一个挺急的活儿给一家中丹合资的服装公司设计一个展台标徽,当时委托雅迪尔做,要在下午5点拿出样稿。但是,因为雅迪尔业务基本饱和,加上又是一个小活儿,时间又要求的比较紧,不想接,于是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打电话介绍给了西岭雪。

西岭雪可不嫌活儿小,而且不讲任何条件,她知道这是难得的一个的表现自己的机会。

对她来说,这个活儿并不难,只花了2个小时,样稿就出来了。对方来看稿,几乎没做什么修改,就定稿了,并且对她简洁漂亮的设计和干脆爽快的做事方式都很满意。

后来,她成了这届国际服装节上平面彩色设计的惟一代理。虽然没有赚多少钱,却为自己赚足了虚名。与此同时也赚了许多离谱的谣言:有说她背后有大老板撑腰的,也有说她大有来头的,还有说她是香港过来开公司的一个大美女的……

只有她自己,浮华过后,更多寂寞,没有那种恒久的、真正的成就感,只有打拚之后深深的疲惫,和昙花流星般粲然一现的浮世虚名。

西岭雪是一个始终活得太清醒、太主动的女子,将近五年的时间,她再次证明自己具有很强的适应环境和求生存能力,也不乏商业才能,但是,自己的终极目标毕竟不是做一个商界女强人,也不想在这条路上走太远,她率直、浪漫、甚至任性的天性也注定她在过于算计的商业竞争中走不了太远。于是,她再次主动放弃,另辟蹊径,而且,同样走得姿彩飞扬,风声水起……

追着梦儿飞去

跟西安结缘,契机来自一份招聘函。1997年初,在大连制版界的业绩和声名都不能让她在内心里拥有真实和踏实的成就感,某种似乎遥远和埋藏很深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地纠缠着她:那是从遥远童年、甚至她怀疑是从前世就埋下来的一粒种子—对文字深入骨髓的迷恋。

如果那种迷恋不是带着一些神秘天启一般的缘分的话,她怎么可能在小小孩童时就能将一部“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红楼”视若知心好友,仿佛自己就是出入于荣宁二府中的一只女性精灵,她以自己的感觉、体验重新诠释了每一位女子的心灵和命运……

她即便是在为生存而战的南北漂泊中,仍不忘记疯狂搜罗张爱玲、亦舒、李碧华们的新版读物……

她在举步迷茫之中,开始在电脑上敲打自己的心情、讲述自己一个一个经历中的故事。这些文字在一些刊物上发出来。

有一天,她接到了一封来自西安《女友》杂志社的招聘函,因为在那里发过文章,编辑推荐杂志社聘她做制版公司制版员。

仅仅因为跟文字很贴近,她以为可以有机会进编辑部,便打起背包西行应聘了。待遇是事先说好的:月薪1000元。而她放弃的在大连打出来的阵地,尽管公司小,不怎么挣钱,也是万元左右的月进账,那时,她每月光给母亲零花钱就是3000元。这样一比较,不是挺傻吗?

到西安以后,她发现自己更傻的是,做得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个能干的制版女工,跟编辑部连边都沾不上。

其实,她做制版员时间并不久,也就半年来功夫。其间,她认识了在另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同时在西大作家班进修的某帅哥。爱情一开始,一切别的得失都不计较了。后来,某帅哥成了她现在的老公和兼职司机,她就顺理成章成了西安的媳妇,落地生根,飘不走了。

在《知音》发的第一篇稿子,让她出乎意料地收到一张6000元的稿费单子。

有这6000元稿费垫底,恋爱三个月就闪电结婚的西岭雪还有什么职不敢辞的。

辞职以后,她在家做起专职太太兼自由撰稿人。那一年,她疯狂码字,平均每天一篇,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生活类、女性类、青春类、时尚类期刊上,到处飘着西岭雪的名字和她的时尚品文、爱情故事。

到2000年之前,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她给报刊写稿、做专栏,平均每月稿费收入不低于10000元,那时,朋友圈里盛传一个关于西岭雪的故事:哪个月西岭雪稿费单子累计低于5000元她就开始心慌,还愤怒,好像半道被人打劫了她的钱包一样。

对此,西岭雪不否认,只笑嘻嘻地说:“夸张了点吧?把我说的那么没风度?”

但事实出入不大,2000年这一年,她开始不再疯狂写稿和应付约稿,因为,她已经还清了买房、买车的欠款,而且维持自己小资情调的日常生活绰绰有余,不需要再那么着急拼命打短线挣现钱了,于是转写长篇。此后的两年,她一口气出版了七八本书,在文化圈子里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也许有人会问,西岭雪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女子?我这儿刚好有一段青春女作家曹晓岚——也是西岭雪过从甚密的闺友——对西岭雪的精彩素描:

“不用名片,不用介绍。那个咖啡桌上话最多的;那个门口转弯处,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的;那个走在街头,让行人的目光定在她衣服上的;那个只剩20块钱,10块钱打车,10块钱在发廊洗头的;那个个子已够高还总是吧哒着高跟鞋的;那个见到一本新出的书恨不得让天下所有人知道的;那个总是不断说错话,总是不断得罪人的:那个在爱情上异想天开的,在生活上精明单纯的女子,一定就是她了。”


新西部2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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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胡香丨“江湖”女子西岭雪》 发布于202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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