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曾被看作是最有智慧的人。所以在雅典城,苏格拉底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人们的兴趣。据说有一天,他衣衫褴褛地走在街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从早上站到下午,直到天黑下来了,几个伊奥尼亚人打赌说,看他能不能站一晚上。打赌者搬来了铺盖,守着苏格拉底,看他会不会站一整夜。他就站在那里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起来了,他向太阳做了祈祷,然后才离开。
苏格拉底不承认是最有智慧的人,他经常说自己一无所知。于是他到处访问以智慧出名的人。先是访问了一位政治家,这位政治家自称比许多人认为的智慧更智慧,可是苏格拉底却发现这个人是没有智慧的。后来他又访问了诗人、工匠、手艺人,发现没有一个人能解释他们正在干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是有智慧的。在揭示他们的无知的时候,他也结了许多死敌。最后他得出结论说,只有神才是最有智慧的人。人是不可能最有智慧的,就像不可能有“至善”一样。
尽管如此,苏格拉底仍认为智慧是最大的善。他并不认为知识是不可企及的,关键的恰恰在于我们应当努力寻求知识。善就是知识,一个人之所以愚蠢只是在于他缺乏知识。只要他去认识,就不会愚蠢。恶的一个压倒一切的原因是无知。因此,要达到善,我们必须具有知识。
事实上,德行与知识的关系一直贯穿于希腊伦理之中。中世纪宗教的伦理与此对立,在中世纪宗教观的世界里,思想的纯洁是第一位的,纯洁的心灵乃是最大的善,而这些品质在无知的人当中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这里面隐含的逻辑是:上帝已经发现了一切真理,拥有一切智慧,剩下的事情就是纯洁的心灵和虔诚地皈依了。
文艺复兴的意义就在于跟古典对接,是跨越中世纪的藩篱与古希腊和古罗马传统的对接。在欧洲人看来,基督教文化乃是一种外来文化,欧洲文化的源头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科学与民主乃是古希腊文化的精髓,法治是古罗马的精髓。
有人说,中国缺少一次文艺复兴。科学与民主不是中国的传统,如何复兴?中国古人认为最大的善是“孝”,是“思无邪”。思想纯正才是根本,科学不过是器物,是形而下之物。如果一种知识不能有利于圣人之言,那就是无用的知识,甚至是奇技淫巧。
在文化革命的年代里,阶级的纯洁性被认为是最大的善,知识分子“想法太多”乃是最大的罪恶。一张白纸最好,可以行思想灌输之事。如果知识太多,则需“思想改造”,行起来就麻烦得多。
这个世界上有人聪明,有人笨些。但是我认为最大的罪恶不是愚笨,而是不去努力地寻求知识。只要寻求知识,他就不会愚蠢。善就是知识。举例说来,如果你有足够的知识,你就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鬼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青年跨越边境,支持缅甸的“革命”;如果有足够知识,你也不会相信朝鲜的儿童一天吃五顿饭,因为不久前联合国负责人道主义事务的副秘书长瓦莱丽·阿莫斯称,朝鲜大约600万人面临粮食短缺风险,这个数字占朝鲜总人口的1/4。
现在我们认为,当年跨越边界输出“革命”的人都是些思想崇高、道德纯洁的好人,但是无知的好人也会办坏事。据我所知,这些纯洁的好人把当事国搅得鸡犬不宁,给当地人带来极大的痛苦。如果联合国相信了朝鲜儿童一天吃五顿饭的报道,可能会有更多的朝鲜人饿死,这才是最大的恶呢。
苏格拉底说,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在我周围,我没见过敢说自己一无所知的人,相反却见过许多无知而又信誓旦旦的人,妄下价值判断,仿佛他家开着“是非”实验室,用试纸一测,是非曲直便一目了然。实际上,人类的智慧之路永无尽头,追求智慧的人一代一代在这条路上走着,人不可能拥有至高的智慧,就像没有“至善”一样。在你做价值判断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的智慧是不完善的,就应该多一份诚惶诚恐的心态。我们追求尽可能多的智慧,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善”更多一些。不管怎样,一个智慧的人总比无知的人更堪信任。
2012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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