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繁丨父亲的朋友孙大爷 - 世说文丛

范繁丨父亲的朋友孙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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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位朋友,也是老乡,姓孙,我称他为孙大爷。他是河北景县人,与我们老家邻县。我对他的印象是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他从老家来青岛,住在我们家,白天到我们学校门口,摆个小摊,修理钢笔。

孙大爷中等身材,稍有点胖,方形脸,戴一幅眼镜,人非常和蔼。晚上回到我家,与我们家挤住在一起。除了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他可能也到周边其他学校修钢笔和卖点小文具,挣一点钱。

记不得他来青岛待多长时间,也许最多20天左右吧,然后就回家乡去了。文革前他来过二或三次的样子。我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他说话、待人的方式等,像是有文化有好的工作的人,衣裳虽旧但整洁,与那些做小意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除了修理钢笔,他还会在钢笔杆上刻字刻画。用他特制的刀,一般是刻上人的名字,或者再画上简单的花草图案,在凹处涂上不同的颜色。他给我的几枝笔(用的和用坏了的)分别刻上名字和图画。我眼看着他刻过,一会儿功夫,就在笔杆上刻上字和画,很神奇。还有他用的颜料也很特别,像是一团带颜色的泥。我把孙大爷给我刻的笔和笔杆,保留了很长时间;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学习这一门技艺呢。

但这种行当,估计也赚不了多少钱。

文革兴起和此后,他就再也没来过青岛。我们与他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八十年代我师专毕业,分配到家乡的一所师范学校教学以后,才从学生那里得到他们一家的消息。下面再说。

到我大了以后,问起我父亲他的情况。父亲告诉我:他与孙大爷是解放前在教会认识的,也是因为老乡,所以来往的多。孙比我父亲年龄大10岁左右。前面说过,孙是河北景县的,那里民间有习武之风,所以孙大爷从小习得一身武艺。他年青时来到青岛,也做过一些别的工作,后来被警察局招了进去,担任青岛市警察局的武术教官,一直到解放。他的名字,父亲也说起过不止一次,但我没用心记。现在也没有机会问父亲了。

他在旧警察机关时,有“巡官”的警衔,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干过警察的业务。他只是教警察武术、格斗和防身。解放之初,他还是留用在警察队伍里,但在50年代肃反或其他运动时,被从警局开除,强迫他并全家注销了青岛户口,拍卖了家具等物品,遣送回老家农村。

我们家在文革期间,曾两次被遣送回农村老家。原先我以为,把所谓的坏人全家强制送回农村是文革才有的发明。从孙大爷的例子知道此事五十年代就有。不过还不像文革时期那么普遍。

孙大爷与他的太太是在青岛结婚的,离开青岛时家中大小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大的孩子大约10岁左右,小的几岁吧。他们在青岛时,从解放前到解放后,生活应该是不错的。回到农村后,就一落千丈了。

孙大爷像我父亲一样,年青时就离开家乡,对于农村早已不熟悉,体力上也不适应繁重的农业劳动。他太太与他一样,城市女性,没有干过农活。几个孩子没有成人。再加上接踵而来的人民公社、大跃进、成立大食堂、“三年自然灾害”等,生活越来越困难。

为了生活,孙大爷只好自己摸索着学习修理钢笔的技术,到处找点活挣点钱补贴一下家庭。但修理钢笔,能挣几个钱呢?

六十年代以后,更强调“阶级斗争”,孙大爷来青岛后,我父亲就必须到派出所给他报临时户口,受到盘问。再加上孙大爷修理钢笔也挣不到多少钱,家里还有数口人,吃饭是大问题,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父亲就为这位生活陷于困境的老朋友出了一个主意。此时我的大姑全家已经到了东北农场,落了户。来信告诉我们那里的情况。我们知道,那个地方黑土地里出产粮食多,东北人少,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不像河北农村,风里雨里劳累一年,往往不能使全家人得以温饱。

我父亲就对孙大爷说:“你到东北去吧。拿着我的信,找我大妹妹,看能不能落在那里。”按当时的情况,农场缺人,可能允许关内人去落户。父亲建议,孙大爷也像我大姑父当年那样,自己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把全家带去。在那里至少可以解决全家的吃饭问题。

可能有他自己的情况和考虑,孙大爷没有接受和实行我父亲的建议,想是后来农村搞阶级斗争的形势也紧了,像他这样被管制的人,不会再允许他到处做小生意,他也就没有再来青岛修钢笔。父亲与他也就失掉了联系。到了文革,我父母挨整,阶级斗争不断升级,造成的恐怖和恐惧无以复加。我们家与孙大爷两家,为了避祸,更不敢与对方联系了。

文革结束后,我考上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学生来自衡水地区各个县,自然也有景县的。在这样的背景下,父亲想到了孙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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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我回家探望父母。父亲对我说:“你还记得景县的孙大爷吧?”

我说:“记得啊。不是我小的时候,他到青岛修理钢笔的那个孙大爷吗?胖胖的圆脸。”

“是,”父亲说,“他是景县人。从最后一次到青岛,回去后就不知道他的情况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是1980年分到冀县工作的。父亲与我说这话,应该是1981或1982年。父亲说:“他家是景县城南十里铺村。你能不能找学生打听一下孙大爷的情况。”

我听了父亲的话,有些怀疑父亲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你记得他是景县人,我相信。但还记得准是十里铺村,我就有些半信半疑了。有这个村吗?即便有,孙大爷就是这个村吗?要知道,我们那一带,叫十里铺、二十里铺的村,有不少呢。

尽管有些怀疑,我回到学校后,还是马上找了班上的一位景县来的男生,问他是不是知道十里铺村,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孙大爷家的情况。我给他说了,孙大爷是我父亲的朋友,原先在青岛,他有几个孩子等情况。这时候已是文革后,八十年代,敢说这些事了。因为,文革结束,中央通过了决议,否定了文革,也把江青等所谓“四人帮”审判入监。父亲和我们都认为,不会再搞阶级斗争了,所以才敢跟过去挨过整的朋友联系。

这位学生告诉我,确有十里铺村,他自己虽然不是那村的,但离十里铺村不远,也有同学是那个村里的,可以帮老师查一下。

这位同学非常热心,几天后他就专程回了一趟老家。回来以后,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孙大爷的大儿子写给我父亲的。

他告诉“苏叔叔”,他的父亲母亲,即孙大爷和他的太太已经先后在六十年代中、后期去世了。他还大致说了一下他们兄弟姊妹的情况。总之,父亲的朋友孙大爷夫妇多年前就在故乡去世了。

我把孙大爷儿子的信转寄给了父亲。父亲来信,只是说总算知道了他的情况,得了一桩心事。再后来,父亲到我这里来,说起这事,父亲伤感地说:“他要是听我的话,投奔你大姑,不至于这么早就死了。”

我理解父亲的意思。孙大爷早年和他的家人在城市生活,被强制送回农村,农村在文革前和文革中,搞得越来越穷,有病也没钱治。再加上被管制。多种逼迫,生活又困难。长期挣扎在这样的环境中,早死也是顺理成章。

父亲还说起他的太太,娘家是青岛附近某县人,跟着孙大爷回到农村,种种苦难可知。

找到孙大爷的家人,我才知道,父亲对于孙大爷家乡的记忆是非常可靠和准确的。也可见,虽然几十年不联系,但父亲对这位命运多舛的朋友和教会的弟兄,一如当初的挂念与深情。

2022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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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范繁丨父亲的朋友孙大爷》 发布于202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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