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7月20日,我到美国西雅图看望读书的儿子。正值盛夏,西雅图的天气却有点阴沉,气温很低,早晨起来居然颇有凉意,仿佛我们的深秋。
西雅图的天气呈现两极化的现象。夏天是旱季,雨量很少,晴空万里,看不到一丝云彩。地上的草开始变得枯黄,当然也有绿的,可能草的品种不同吧。儿子问,盛夏过了吗?我说,当然过了,盛极而衰,你看地上的草变黄了。
西雅图的冬天却是雨季,因为雨量丰沛,草坪反而显得碧绿碧绿的。然而每次下雨的时间又不会太长,往往一阵雨过去,天空呈现湛蓝的色彩,仿佛童话。冬季云层丰富,我喜欢这种云诡波谲的感觉,站在傍晚的海边,大半个天空仿佛燃烧的火焰,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
这个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小,从青岛出发10个小时便可以抵达地球另一端。四十多年前,梁实秋一踏上西雅图的塔科马机场,就有人递给梁实秋一份印刷品,是美国总统致各位旅客的公开信。信的开头说:“凡踏上美国国土的人,无需自居为客,因为美国本是由许多国家、肤色与信仰的人们组成的一个国家,我们崇信个人自由,所以我们共享来自许多国土无数人们的目标与理想。”
现在已经没有公开信了。但是过海关时出奇得慢,移民官审视着每个来访者的意图。在我的前面有一位女士,似乎是东南亚的旅客,不会讲英语,移民官员打通了一个电话,女士说一句,电话那边翻译一句。最终女士还是领到了一张大红色的纸条,被打发到小黑屋里去了。我看见女士愁容满面,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
移民官问了我此行的目的、地址以及要呆多久以后,在护照上盖了一个大章,就放行了。儿子给我订好了Shuttle Wan(一种专门接收机场旅客的商务车),找到车站,报上号码,在长椅上坐等片刻,有人就会来叫你的名字。
一路上看见不少参天大树,每一棵都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了吧。一栋栋别墅就掩映在这些参天大树里。这些树都是天然形成,绝不是人工种的。
美国虽然没有悠久的人类历史,却有着悠久的自然生态历史。而且,良好的自然生态就那么生生不息,一直延续了下来。作家刘庆邦说:“美国虽然年轻,但它的树木并不年轻,美国不古老,那里生长的树木却很古老。肯定是先有了大陆、土地、野草、树木等,然后才有了美国。”
我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一棵北美悬铃木,巨大的华盖遮住了半个天空。房东在房前屋后放置了很多花盆,有清香的茉莉、嫣红的草本海棠、白色的牡丹、肥硕的君子兰。昨天看见一只黑色的蜜蜂在花丛里嗡嗡叫着,我不是博物学家,不知道黑色的蜜蜂是什么品种。
星期天的时候,房东给每一个花盆浇水,房屋前面的墙壁上有一只水龙头伸出来,接上管子就可以给草坪花丛喷水。做完这些工作,大概用了四个小时。草坪过一段时间还要进行修剪,如果任由野草生长,会有好事的老太太过来管你。
傍晚,我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走进一处密林。在密林的入口处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上面写着8:30到下午4:30是不能进入的,通道的尽头是一所学校,白天是孩子们的时间,成人不容通过。现在是下午7点多钟,西雅图的夏季白天漫长,大约9点天才黑。
从金属通道穿过去,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足球场,足球场的旁边还有篮球、田径、健身等场地。足球场在密林中间,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呈椭圆形包围着草地,仿佛古罗马的斗兽场。我决定星期天带儿子过来打球。
在美国,道路、树木、场地的标示都非常清楚。比如有些道路是通向某一户或几户人家的,上面会标有“私人道路”,你就不能随便走。有些场地标明几点到几点是不能进入的,还有的小路上挂着警示牌,上书“有儿童在此玩耍,请开车者注意”,有的道路则挂着黄色的牌子“动物出入”,那就要小心了。
(二)
附近有一家超市Safeway,基本可以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如需购买大量的日用品,就要借朋友的会员卡到Costco购买,那里量大便宜,非常实惠。如果要购买华人食品,则需步行30分钟到大华超市,大华超市门口还有免费的中文报纸奉送。
7月30日,看到《世界日报》有则报道,纽约州上诉法院做出判决,支持之前最高法院的决议,认为纽约市卫生局试图限制销售大杯含糖饮料的行为不合宪法规定,也超越该机构的权限。
前一年9月,纽约市长布隆伯格提出法令,禁止在各大餐馆、咖啡店、快餐店与电影院销售16盎司(约450毫升)以上含糖饮料。尽管布隆伯格信誓旦旦地表示,这项法令有利于减少市民糖分的摄入量,减少肥胖。并且有数据显示,纽约成年人的肥胖率已从18%升至24%,卫生官员认为含糖饮料是最大‘元凶’。
然而纽约市民却不买账。认为政府管人们的健康纯粹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作为成年人完全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不需要政府来管。社会精英更在报纸上发文,认为纽约市此举有违宪法,破坏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纽约市和卫生局被告上法庭,是年3月,纽约最高法院否决了这项法令,法官米尔顿认为这项法令的施行,会带来专断且多变的结果。于是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再提上诉,最终有了7月30日的判决。
十九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曾在美国游历过一段时间,他来到美国最初是为考察监狱制度的,最终却被美利坚的新气象所吸引,关注起美国的民主来。他发现美国人珍视自由就如同珍视生命一样,这一点来源于英格兰乡村的自治传统,他们对权力有一种天然的警惕,防止公权力被滥用,抵制恶法成为美国的政教习俗。
托克维尔发现美国跟他的母国法国以及欧洲大陆具有截然不同的传统。在欧洲大陆对平等的过分追求有可能损害自由。这些独特的美国价值,解释了美国例外主义的成因,同时也能解释许多美国独有的神秘现象,例如美国从来没有像其他西方国家一样如此彻底地拥抱福利主义。
我们常说,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种枷锁不仅是指所在的政治制度、生活习俗和社会关系,更指向一种心理机制。德国精神分析社会学家弗洛姆最后在美国完成了其学术生涯,但是他终其一生都在研究母国的极权主义心理机制,为什么两次世界大战都在德国发生?为什么德国人会放弃民主,舍弃自由,拥抱极权主义?
弗洛姆把这种现象叫做“逃避自由”,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极其简单,就是为了克服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欧洲人从中世纪的的藩篱挣脱出来以后,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人成了原子化的个人,具有了公民权利,可以行使自由,但是却突然发现失去了依靠,失去了组织,成了孤独的牧羊人,人们在追求自由的时候也随时准备放弃自由,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哭着喊着本能地想回到母体一样。
逃避自由的极端体验就是施虐和受虐。权力和自由本像一块此消彼长的太极鱼,权力多一些,自由就少一些,权力少一些,自由就多一些。施虐和受虐把权力和自由的关系推向极致,从“多”和“少”变成了“有”和“无”,一方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自由,另一方则放弃自由,甘受奴役。
我曾经把施虐和受虐称之为人性的逆转,那么弗洛姆的“逃避自由”就是“自由的倒错”。由于美国独特的价值观念,发生“自由的倒错”的几率就小得多。托克维尔曾经说,从来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民像美国人那样,既爱自己的国家而又如此轻视政府,蔑视权威。
纽约市长布隆伯格誓言将继续上诉,并且声称从3月份这项禁令被迫无法执行以来,已经有超过2000名纽约居民死于肥胖。但是我认为他的战争不会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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