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朋友怕我孤单,几乎每个周末都组织聚会。
第一周邀请了T女士和她的美国丈夫以及T的父母。
T女士在西雅图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那天见到我时兴高采烈,她说刚刚接待了一个21人的大陆购房团,在几天之内订购了几套房产,每人价值均在千万以上。T女士直感叹大陆人真有钱。
T女士的丈夫是地道的美国人,比T女士小两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像一个大男孩,乐观、勤快,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个单反相机。谈起中西方文化的差异,T女士说,丈夫从来不往家里交钱,他们都是各花各的。记得上次来美国也碰到一对美中搭配的夫妇,女的是中国人,在一个公司里做会计,每年的四月是美国的报税月,女的说我们能不能少报一点?反正也是合理避税?男人坚决不同意,说如果都像你这样,国家怎么办?说起孝道,T女士说认为美国人不孝顺那都是误解,她的先生每天都跟父母通电话,一聊数小时。真是个大男孩!
T女士的父母已经拿到了绿卡,来美国住在女儿家已经一年半了。老人很愿意跟我聊天,他是山西人,年轻的时候做过教师、校长,后来做乡党委书记,计生委主任等。
老人讲了很多文革的经历,还有他做计生委主任时的做过的事情,至今仍在深深地忏悔。他曾经带人抢过超生家庭的粮食,没办法,他说,如果他不干,自己的位子就可能不保。
老人在西雅图适应得很快,他说在这里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这里空气新鲜,绿树成荫,老人每天散步,原来膝盖疼得不敢走路,现在好了;原来有严重的前列腺炎,现在也好了。说有一种蔓越莓对前列腺特别有用。蔓越莓是一种北美特有的灌木植物,现在已经提取其有效成分,制成药片,COSTCO有售。
又到了周末,朋友早早开车把我接了过来。
朋友上世纪90年代初来到美国,做过税务官、会计,在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做过伐木工人,总之什么赚钱干什么。现在是计算机方面的专家,华盛顿大学计算机系主任。他原来居住在奥林匹亚(大西雅图地区的一个城市,奥林匹亚是华盛顿州政府所在地),在那里认识一帮志趣相投的朋友,后来搬到了现在的海边别墅,但是朋友们的情意没有淡化,经常聚会。
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出国的那一代,真是中国的社会精英。去年春节我在西雅图已经随朋友拜访过不少,今年再相见已然是老朋友了。
X先生在华盛顿州政府工作,算是公务员了。大家一致认为X先生是经济学家,而且博学多才,去做政府公务员真是太可惜了。我说在中国做公务员那可是人人羡慕的工作,你看每年的国考乌泱乌泱的。
找了一个机会跟X先生聊天。X先生出生在四川,文革中去云南插队,19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后到美国,太太是北京人。这次聚会X先生和太太做了一锅豆花,北方人叫豆腐脑,非常好吃,就是配的卤子太辣了。
X先生确实广闻博记。托克维尔、托马斯·潘恩、汉密尔顿等云山雾罩地跟我神聊了一通。我感兴趣是美国公务员的待遇,X先生说,待遇不高,做公务员就是图个清静,每天的工作比较简单,因为州政府实在也没有多大的事,就是服务。他们的工作就叫“Public Service”,中文叫“公共服务”。
我问,那么美国的公务员也有级别吗?工资是否跟级别挂钩?X先生说,美国公务员的级别类似技术职称,比如计算机管理的,就有几个级别。他们的公共服务的级别叫做“Manager”,其实就是经理。
我再问,级别越高是否意味着权力越大,工资越高?他说,非也!公务员考核的核心是责任,责任越大工资越高,就是看你负责的这块责任的范围有多大。原来美国的级别不以权力划分,而以责任划分。谈话中X先生多次说到责任的英文词,Responsibility。
X先生说他也曾有过责任大的时候,那时候他任州政府保监会的副手,工作很忙。我好奇地问,在中国,保监会可是肥差啊,美国保监会有没有受贿的情况?他说,绝对不会有的,政府规定接受25美元以上的礼品就要上交。我说,那么不交谁知道啊?他说,那不行,老百姓盯着呢,如果发现受贿,除了职位不保,退休金拿不到,可能一辈子的诚信都没了。
正说着,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迈着舞蹈步走了过来,是傅先生,傅先生的同学正是马上要说到的《Mao's last dancer》的主人公李存信。
(四)
傅先生是青岛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青岛定陶路小学上学,1972年被江青派来的人选中赴北京舞蹈学院进修,后入中央芭蕾舞团。他的同学就是大名鼎鼎的《Mao's last dancer》的作者李存信。
李存信1961年出生在青岛崂山县李村公社的一个小山村,兄弟七人,他是老六。他对童年的印象,大概总是以地瓜干为食,兄弟七人挤在一盘炕上。
谁也不知道江青派来的人为何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据说最初挑中的是一个女孩,被深深包裹在棉衣里的李存信并没有引起来者的注意。就在来人即将离开的那一刻,李存信的老师突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你看这个怎么样?”来人有些不耐烦地把李存信带去测试。
他们让李存信脱去衣服,把身体的每一寸都进行了测量,测试了他身体的弹性,最后把他腿的肌肉都拉伤了。这个穷苦的孩子本能地知道他们会改变他的生活,就如他后来的坚韧一样,他没有喊一声疼。
这个没有叫疼的孩子成了傅先生的同学,他们一同被送入北京舞蹈学院。在那里,他们接受了七年的前苏联式的艰苦的芭蕾舞蹈训练。
在舞蹈学院的最初两年,傅先生说,李存信并不引人注意,甚至可能是班上最差的几个学生之一。李存信在自传里也说,他不知道什么是芭蕾也不喜欢芭蕾。后来,有个新的芭蕾舞老师发现了他,给予他更多的关照,李存信从此喜欢上了芭蕾。
为了提高自己的弹跳能力,李存信在腿上绑着沙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开始跳楼梯。晚上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他在黑乎乎的教室里点燃一支蜡烛,在黑暗中旋转。最后,在毕业那年,他终于成为全校最好的学生之一。
1979年,李存信得到一个赴美国休斯敦芭蕾舞团公派学习的机会,并在当时的副总统布什夫人芭芭拉的担保下,很快得到了护照和签证。不会说一句英语的李存信,经过两天的突击培训后,踏上了美国国土。
1981年在回国的前三天,为了艺术,为了爱情,李存信选择了“叛逃”。因为害怕影响休斯顿芭蕾舞团和北京舞蹈学院的学术交流,休斯顿芭蕾舞团敦促李存信去中国驻休斯顿领事馆解释整个“叛逃”事件。李存信被扣在领事馆里整整二十一个小时。他说,他以为他的生命到此就断绝了。
“叛逃”事件演化成了一次外交危机,当时的副总统布什亲自打电话给邓小平,邓小平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大度,表示要尊重李存信本人的选择,李存信才得以被使馆释放。
在谈到“叛逃”事件的时候,李存信说,在美国,他知道了芭蕾的不同,知道了艺术的个体和自由的表达。他说,他在舞台上扮演了不止一次的王子,但是“在中国的文化里,我甚至不会表达王子的傲慢。”
2003年李存信移居澳大利亚,他用平实朴素的英文出版了自传《Mao's last dancer》,立即在西方世界引起轰动,连续五十六周登上澳洲的畅销书榜,并在2004年10月获尼尔森图书奖。2009年同名电影上市,并获圣保罗国际电影节最佳外语片奖。
现在傅先生仍以教授芭蕾舞和销售舞蹈产品为业。海滨漫步,我好奇地问,当时只有小学四年级,北京舞蹈学院是以什么标准选材的?大家知道芭蕾舞可不是谁都可以跳的。
傅先生说,先看父母,如果父母大腹便便就直接刷下去,再看孩子的反应协调能力。傅先生的身材现在依然保持得很好,举手投足间还有芭蕾舞演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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