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在闻一多故居(青岛杂忆) - 世说文丛

阿龙丨在闻一多故居(青岛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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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在初秋出没,一般选上午十点动身,比我先到了闻一多先生故居。“秋老虎”再厉害,也同我一样,进不了故居的门。门关着。入户上二楼翻看或揣走几本闻先生收藏的古籍善本,或如当年臧克家那般进屋,与先生对吸红锡包,谈论诗歌等恐怕是当今奢侈的事儿。时间偷走很多东西,包括闻先生坐的那把让他从新月派诗人往文化学者转型的扶手椅。可它没偷走“秋老虎”。时间又总会放过一些东西,让其不老。1930年代和2017年代的“秋老虎”同样方头大耳,花纹斑驳,保留炙烤树叶和在人脸洒光阴的特长。现在,它们趴在闻先生故居外墙的枫藤叶表面,每片叶儿都趴满了,甚至攀至屋檐上部,闪闪发光。

这些年枫藤生长特别猛,也许一直凶猛,在我们不留意的时候。枫藤爬满故居二层小楼四面墙,密密实实,把好多窗子遮蔽了,有几根扎煞着试图占领屋顶东坡的烟囱。枫藤和“秋老虎”合伙,把故居弄得油光锃亮,像个散射幽冥之光的草棚子。“秋老虎”似乎不满意,它们还想爬满屋顶斜坡,爬到光秃秃的烟囱顶沿,往下瞧瞧黑色如何深不见底,可红色牛舌瓦太滑,摔几跤后,跌回叶片,拨开一些缝隙,透过窗玻璃往里瞅,一丝亮光是它们自己的眼神,它们瞅见闻先生埋头一本焦黄的古书,“秋老虎”不识字,对书没兴趣,它们感兴趣闻先生的脚,准确说是脚趾头。闻先生坐在扶手椅,仰躺,双手抱书,翘二郎腿,脚上套老布鞋,鞋尖破一个洞,大拇指露外面,不知因鞋子太小还是脚趾太长。脚趾扭着秧歌,一上一下蠕动,像泥土里进出的秋天的豆虫。闻先生脚不臭,脚趾头也不臭,指甲盖有点长,还有灰指甲……“秋老虎”议论纷纷,哗哗作响,如同汇泉湾的浪涛,惊扰了闻先生。

他放下书,斜眼破窗而入的光线,乌压压的枫藤,此类围困让他想起刚到国立青岛大学那阵,住的离海太近,海浪不宁,吵得彻夜难眠——听涛声是多奢侈的事啊,入夜,浪花朵朵,翻动白眼,星斗粒粒,吐纳白沫,闻先生真不浪漫,还诗人呢!看来缺盐不行,盐多了也不行——于是他搬到校园东北角这栋僻静的德国人遗留的小楼,安静了好一阵,现在又被枫藤吵。其实不是枫藤吵他。他不管谁吵,脱鞋,抓在手里,凑近鼻尖闻闻:臭得很香,标准文人味。闻先生想大笑,但忍住了,鞋子冲窗口扬了扬,掷出,像朗诵又像吟唱:“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秋老虎”受到惊吓,齐刷刷逃离,差点掀翻楼外乱晃的我,待倚住院内闻先生颔首沉思的雕像才没摔跟斗。闻先生带着石制的围脖,垂首,翘翘着一撮山羊胡,被风吹得有点儿乱。但他已不在乎风吹雨淋,“秋老虎”肆虐。闻先生屏息凝视身下右前侧圆圆的石头造型,始终琢磨不透是只花圈还是救生圈。

中国海洋大学靠红岛路有两个门:四号门和五号门。四号门在北,五号门在南。由四号门进,北行不到百米就见闻先生故居。四号门门口电杆挂块蓝底铁皮牌子,写“本校门只进不出”白字,五号门立柱有块同样的牌子,字也一样,只把“进出”调了位置,为“只出不进”。汽车时代,针对的是车辆,人的进出当然不加限制。保险起见,我选四号门。闻先生一般不从四号门进出,梁实秋先生不住东边,除非他想去沈从文先生那儿。闻一多先生常去梁实秋先生住处,两人各穿一身和服,拄根拐杖,边走边敲敲打打山石,越敲越静谧,鱼山路上来回走,像帧夕照。

闻先生扭脸问梁先生:乌龟和兔子,哪一个是我?梁先生举杖往幽篁处指指:任你选择。


写于2017年
整理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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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在闻一多故居(青岛杂忆)》 发布于202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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