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书前的图片,我看到了一张我年轻时工作的照片,解说词是“1985年5月,青岛人民广播电台记者采访首次归来的北海舰队121船领导和所在部队首长。”
回忆纷至沓来。
当时我和广播电台专题部主任栾纪曾,还有青岛手表厂的领导专程去上海,迎接从南极归来的考察船和那艘军舰,照片是在上海黄浦江入海口码头拍的,121舰青灰色,让人想到洗的褪色的蓝色海军服。
舰上官兵带我们在船上转悠,我在底舱看见了几只企鹅,“这是我们从南极偷偷带回来的,”一个基层指挥官告诉我,“企鹅不好养,环境必须温度很低,你看周围堆了多少冰块啊?还要喂小鱼。”
青岛手表厂销售科科长拿着一块“金锚表”,让海军战士把手表挂在企鹅脖子上,他要拍几张照片,“我们的金锚表,经受了南极极端气候的考验,质量一流!”
销售科长转动着相机胶卷,边拍边说。
科长很敬业,他告诉我和栾主任,陪同我们来的青岛手表厂领导还是政协委员、劳动模范。
我和这位厂领导聊过,他戴着鸭舌帽,抽烟很凶,说起青岛手表厂的销售和营销策略,他说青岛卷烟厂做的不错,本来香烟不允许做广告的,但人家卷烟厂搞社会活动,抓企业形象促产品销售。
厂领导弹了一下烟灰,说,咱手表厂也是国企,不能甘落人后,我们这次赞助南极考察,就是扩大宣传,送几块表小意思。
如今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当年财大气粗红极一时的手表厂,每况愈下,苟延残喘,最后彻底垮台倒闭,镇江路上的厂房拆了,改造成商业住宅区,一个叱咤风云赫赫有名的明星企业,就这样灰飞烟灭,踪迹全无,什么金锚表青岛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类乎天方夜谭。
当年手表厂厂领导大口吸烟样子,我依然记得。
后来我采访青岛烟草公司,也和总经理蒲强谈过,聊起赞助社会活动的事儿,蒲总说,香烟的确不让做广告,但我们需要推销,烟民面对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牌子,抽什么?我们要给他们加深印象,于是就搞各种各样的社会赞助,比如冠名体育比赛之类。
蒲总抽烟也挺凶,我注意到是没有商标牌子的白皮烟,蒲总眯着眼笑了,说烟标不够了,我们自己抽这个。
他接着说,实不相瞒,烟草的税虽然高,但利润也不低,一盒烟几毛钱,我们可以卖几十块。
我曾写过吸烟、戒烟的几篇文章,也披露了一些烟草行业的内幕,有兴趣的可以在我的公众号里翻看。
言归正传,那天我在121舰上,海军战士蹲在企鹅旁边,我有些吃惊,企鹅竟然那么小,比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小多了!感觉真实的企鹅能比公鸡长点,人的视觉误差惊人,特别是在没有实物比例的情况下。
想到这些远涉重洋的企鹅是“偷来的”,看着那几只步履蹒跚的小企鹅,我嘴边的一句“你们真敢干”差点说出来。
121舰是前一年的秋天去的南极,为中国科学院的“向阳红10号”考察船保驾护航,在冰天雪地人迹罕至的南极,带了活物回来,在青岛能养活下去吗?恐怕也得给水族馆,要不然有些草菅鹅命。
想到他们把企鹅一路带回来,制作冰块,喂小鱼小虾,一大帮人在忙活,不容易啊,如果传出去,会不会引起什么非议?
舰上的领导(舰长还是政委,我忘了)还送给我几块从南极带回来的石头,颜色和形状很像玛瑙,模糊透明,遗憾的是我搬家时弄丢了。
恐怕这些南极石,也是私下藏掖的吧,来之不易,我既珍惜、遗憾,也有些惊讶、不解,甚至还有些羡慕。
我也似乎闻到了叛逆和个性的味道。
我也是当过兵的人,对部队严格的政治教育感受颇深,我们在营房里唯唯诺诺,一切听从上级指挥,长年洗脑的结果。假如我在南极,恐怕不敢“偷偷”地干什么,看来时代确实进步了,部队内部有所宽松。
记得我在舰上采访舰长和政委,他们介绍,去南极的一路险象环生,茫茫的大海一望无际,一天突然遇到狂风暴雨,巨浪滔天,J121舰颠簸着,屋漏偏遭连夜雨,这时突然发动机主机汽缸支架断裂,还不能停航,抢修小分队冒着高温在底舱拆卸更换部件,终于化险为夷。为此舰上还专门发展了两名抢修战士火线入党。
这件事,我在后来的录音报道里做了介绍,英雄事迹嘛,咱的宣传就是寻找亮点,正能量。
有一年我在莱阳路八号一个画家朋友的工作室里,推开窗户,突然发现了J121舰,我失声喊道:啊,南极考察的121号!
画家朋友不解:怎么?你在上面当过兵?
我说当兵倒没有,但我当年坐着121号从上海回的青岛。
朋友好奇,我便简单说了1985年春天采访的事儿。
我凝望着这艘油漆有些剥落的老船,当年船上的场面,好像历历在目,多少年了,恐怕我采访的那些人,早不在船上了吧。
2022.3.20.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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