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又细又密
忘记带伞的那个下午
一条胡同的悠长吸引了我
还有它潮湿的青砖
我阅读了青砖表面的凸纹
搀扶起躺在碎石的青绿
忽然就喜欢了走过后
从未熟悉的陌生
包括缺少夕阳的黄昏时分
胡同尽头,一棵紫薇结满花苞
等待花朵绽开
这时候雨下得又细又密
淋湿了我和紫薇
当我说这是场紫薇雨时
紫薇有轻微的颤抖
它身后的胡同
除了悠长,还有迷蒙
看上去十分美好
小飞蓬撑开阳伞
炎热推我到沟坎
小飞蓬的阴凉如锅盖
它穿一身绿裙
戴白色宽沿草帽
坐在潮湿中用三十个夜晚
自己动手织的
因为总是抬头望天上
草帽编成了月亮形
是圆月而非弯月的那种
材料取自自己身体积攒起来的汁液
由于心思单纯
液体纯白闪湖光之色
它站在沟边看我
没有接近的意思
就想起一位故人,撑把阳伞
沉默着过一行柳树
雨中辣椒花
村西一户人家院墙外种了菜
一行辣椒贴近路边高耸杨树的小路
一块多角的石头离辣椒最近
坐下来看绿叶里的花朵
我身上多余的那些因为降低高度
变成菜畦的一部分
仿佛身体长出了绿的枝叶
辣椒花有六个花萼
打开,向下低垂
花托从辣椒的枝干斜下一朵小花
没注意我和雨水到来
雨珠在叶子中央碎开
濡湿我的睫毛
黄昏、雨和风,都从这里经过
而我最想记住辣椒花的颜色
它和我只有一尺的距离
甚至能闻到它的清香
在心里我反复记它的轮廓
再涂抹月牙儿的白
等我起身走出一段距离
在小路尽头跨过一条深沟
爬上那条入夜的大道
雨就密密麻麻下到我身上
朦胧中居然再也记不起
辣椒花的模样和眼神
苍耳小时候
苍耳小时候不懂恋爱
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头
玩泥巴和树枝。苍耳长大后
从自己体内长出好几个苍耳
还是不会谈恋爱
一群苍耳聚在街上,失魂落魄
不再玩幼时的游戏
苍耳小时候,喜欢每天飞去河边的燕子
燕子把河泥和碎草
叼回隔壁的屋檐下,垒出新窝
小苍耳为燕子准备了
足够搬运一个夏天的泥巴和树枝
没想到自己苍老的这么快
一群苍耳站在街上
看着燕子带着小燕子飞来飞去
有些失落。其实这不过是去年的事
今年它又回到这里,还是一个人
琢磨着再遇见那只燕子
扁豆花儿
胡同旧了
贴近日落的黄昏
胡同里人家
门洞立在墙边
扁豆花开
让我留意了静寂的胡同为什么闪烁
一滴悬于萼尖的雨水
滴入初秋的体内
一扇木门吱呀着拉开
用迟疑的目光看我
身后的扁豆花儿再开一朵
用熟悉的白
替我打了招呼
曲曲芽的清苦味
风迷恋悠扬的巷子
路过时不用费力即身体舒畅
一户虚掩门扉的人家,它熟悉
夏天遇见曲曲芽
长在地垄几块土疙瘩旁
当时因为有什么事,只匆匆瞥了一眼
后来的深秋
经过一条通往湖底的乱石路
曲曲芽从石缝长出来,和夏天的差不多
巷子幽深,风细长,寡淡如日子
我推推柴门,里面挂了锁
曲曲芽放在门槛外
记得你喜欢它的清苦味
杏梅熟了
一场雨后,杏梅熟了
摘下它需要一只手和一个特别的动作
我是说,如果你想吃到那只特别的杏梅
需要一个人打开院门锈锁,转过几株翠竹
那只特别的杏梅挂在不高不低的枝头
从屋顶折返下来的午后光阴也跌入你的视线
杏梅下是些平淡的碎影
你从那里逐渐长高并构成院落的整体
从前你够不到它,今天
踮起脚伸长手臂依然离它还是一尺
你惨淡的笑容让我知道
在你离开的那些年杏梅也在成长
搬来童年的梯子
你用特别的姿势踩上木踏的青苔
没有人注意你眼角闪动的亮光
没有人忽然出现,站在竹院的墙角
写于2016年
整理于202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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