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强丨说甲骨文“師”(𠂤)字——即马嚼子、马勒子、马衔、马镳的象形字 - 世说文丛

王晓强丨说甲骨文“師”(𠂤)字——即马嚼子、马勒子、马衔、马镳的象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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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ng上图左起依次为图1-6:
1.甲骨文的“師”(𠂤)其象形对象——(一期《铁》207·2)。
2.“師”(一期《后下》37·1)。
3.“官”字下面的“師”(一期《乙》5321)。
4.“官”字下面的“師”(三期《京》4845)。
5.“归”字左部的“師”(一期《存》2·587)。
6.“归”字左部的“師”(三期《后上》30·5)。

“𠂤”字象形马衔,其象形的对象分两个阶段,就董作宾甲骨文风格分期而言,“一期”阶段象形直接勒入马嘴里的马衔,“三期”阶段象形连接马衔的𠂤形马镳。

图1、图2、图3、图5 董作宾甲骨文风格分期“一期”的“師”字的象形。图2·图6,通过马嘴的马嚼子,与马辔头之𠂤形的铸铜之象形。
  
图7.png图7. 通过马嘴与马络头上的环相接的马嚼子即近似甲骨文一期的马衔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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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唐三彩上马嘴旁与马嚼子连接的马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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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军事博物馆复原的虎牢之战的战马辔头。在马嚼子与马络头、马缰绳相连的铁环部分是直颊杆马衔。
  
图9-10.png
图10. 商周时代師形的马衔之侧面。左图是商代一种方形的马衔,它的横截面就是甲骨文第三期的?字。中图、右图形的马衔呈弯弧形,其侧视面为甲骨文第三期的𠂤字。

本文曾在拙作《今註今释·易经里的秘密》一书中已经简略的介绍过(蘭薹出版社2020年9月版),为了交流得更加广泛,我将我解释“?”字的原稿,改了一些错字,发表出来。

“𠂤”(師),甲骨第一期先写作如图1、图2、图3、图5,后如图4、图6。汉许慎作《说文》时没能见到甲骨文,所以他说:“𠂤,小阜也。象形。”但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甲骨文的𠂤和小篆阜不属一类字。但许慎却又这样释“官”:“史事君也。从宀从𠂤。垖犹众也,此与師同意。”即𠂤意思与師相同。或因此罗振玉认为图1、图2等乃古師字。

然而商承祚却随同许慎“小阜”之说,认为甲骨文𠂤与小篆阜同为一类字。于是有的学者就说,𠂤本义为小阜,因为它与阜字歧端向上横看时,它像丘阜而阜像山峰。此说牵强,因为甲骨文之阜,本是坑穴有跐蹬上下之穴壁的象形,这字形和甲骨文𠂤字字形对不上号。于是有的学者根据许慎“𠂤犹众也”,说甲骨文𠂤字本当歧端向下横写,像人的臀尻——屁股;既然屁股是人坐卧触地的地方,所以𠂤字便可以会意坐卧止息的地方;古人行旅,止息野外必择高起干燥之地,故而称此类止息及其处为𠂤;行旅者数目以军事征伐之集结为众多,因而军旅止息驻扎之𠂤引申为師众之師①。

按:宋徐铉《说文》𠂤字注:“今俗作堆。都回切。”𠂤、堆、脽同声,学者们将𠂤释作人的脽尻——屁股,大概以此注为基础,联系《汉书·武帝纪》“立后土祠于汾阴之脽上”唐颜師古“脽者,以其形高于人尻脽,故以为名”之注解的结果吧。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载,共工之子句龙为后土。后土是主管水土的共工氏之子句龙,原是商祖系统的社土之神,商代以后其成为普及天之下的土地神。将土地神接受祭祀之地设立在土堆上,可能因为史前大洪水时代共工氏一族人的世职有关——他们“平治水土”,率众建筑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土台子,这种大土台子的遗迹今天仍存于中国长江以南的田野里,如山西石峁遗址、潍坊寒亭高庙遗址、青岛黄岛向阳遗址等即是,甚至今凡有台、陵、堌堆、埠子等名称地方多半能找到它们的蛛丝马迹。说通了,它们就是公元前二十个世纪以前的城池;当时人们聚集在上面,可以防不期而至的洪水,防野兽,防侵掠者的伤害等等;《易经》里它的名字叫“山”“陵”“复”“丘园”等。后人祭祀后土要立一个土埠子,就是为了纪念共工、后土一族人带领民众走入城池文明的恩德。如果将这种象征性的土堆,和行旅止息触地的屁股联系起来,未免也太转折迂回了。

说到这里,我们必须弄清楚甲骨文師(𠂤)字象形什么。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了《易经·大畜·九三》这句话:“良马逐,利艰贞;曰闲舆卫,利有攸往。”

《易经》中所有的“逐”字用法,都表示所及的对象是物,而不是人(如《睽·初九》:“悔亡:丧马勿逐,自复……”——“勿逐”的对象是亡失了的“马”。《震·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勿逐”的对象是作为钱币的“贝”。《既济·六二》:“妇丧其茀,勿逐,七日得。”——“勿逐”的对象是妇女的用具“茀”等)。这个用法和卜辞相似:卜辞的“逐”字,仅仅只限及于野兽身上(如“辛未卜,亘贞,往逐豕,获。”——《甲》三三三九)。然而与“逐”字用法相异,卜辞“追”字使用的对象却只限及于人(如“己亥,历贞,三王族其令追召方。”——《京》四三八七)。“逐”对兽,“追”对人,这是和后代很不相同的地方。“追和逐在商代分别极严,西周后才成为同义词,而对兽对人通用。逐与追的区别,说明在甲骨文时代用词的重点在于被追的对象,而不在于追赶动作的本身”②。因为《易经》著成于商代末期,所以其“逐”字的使用对象自然是包括兽类的物而不是人。

“良马逐,利艰贞;曰闲舆卫,利有攸往”(将良马只为逐物获利[于那些与“舆卫”无关的东西],这有利于艰难状况下的家国生存;言谈中能够等闲视之战车和兵士的作用,那么[天下就会天平],所往之处都会得到好处),这句话的前提是:“良马”都用于“追”了,邑国和邑国之间说话的主题全是“舆卫”——战争的事。当时战争的目的是抢掠生活资料,而这抢掠便是军士动用车马追来杀去的根本。《易经》的作者希望良马的用场不是“追”而是“逐”,配合良马去“追”的军车军士都闲置不用,这反而可见由“止(会意走)”和“?”组成的“追”字本义乃会意军旅追赶,因此,𠂤字必象形一种能够象征军旅的东西,这东西应是让军车军马的追赶更加便宜的东西,也是使用起来更容易躲避军车军马追赶的东西。换句话说,𠂤字发明之时,能摆脱“良马”“舆卫”追赶的东西,也是“良马”“舆卫”,而让“良马”和“舆卫”之间随心合意的关键,就是?字所象形的东西。𠂤字必与战车时代的车马有关,它当是控制马匹驾车奔跑的东西。

为什么说𠂤与车战时代的马、车有关呢?这还得在《易经》经文里进行考察。在《易经》里,和𠂤字组合同构并与本文关系密切的字有“師”“归”。

甲骨文“師”字泛指部队、部队驻扎地或军队的具体编制,这与《易经》里“師”(由𠂤、帀组合的后起字)字用法相同。

甲骨文的“歸”(图3)字用作动词,为归来、返还之义。这个字从𠂤从帚,是会意字;其帚字象形扫帚,因创造此字的时代,妇女的典型工作是持扫帚进行的,故而用其象征妇女。创造此字的时代尚有抢婚的现象,这种抢婚不再是聚落种群间小规模活动,而是集结军队一个族群对另一个族群以战争的方式掠掳妇女,所以“歸”的一旁从𠂤。掠掳妇女的战争十分残酷,战争工具一定要用最先进的,战车一旦能够使用,则一定使用战车抢婚。如《易经·屯·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出兵征行要三思呀,让战车战马返回呀,这不是去掠掳对方,这是去求得婚姻呀)。”其《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让为婚姻而战的车马返回呀,抢婚的下场是泪水和鲜血流淌如水呀)。”《姤·初六》:“系于金柅,贞吉。有所往,见凶(让车煞阻碍抢婚之车的开动,这对宗族家国的存在有好处。让抢婚之车开动前往,遇到的将是凶事)。”歸的本义显然是掠掳妇女以回返。

古时有马祭,祭与马有关的神。《尔雅·释天》:“既伯既祷,马祭也。”《疏》:“将用马力,必先为之祷……故《周礼·夏官·校人》,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其中马祖是天驷星,马社是“始乘马者”,马步为灾害马的神。据《竹书纪年·夏后相十五年》载:商王族的祖先、契的孙子相土在公元前二十一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发明了“乘马”,即最先将马匹和车乘配合一起使用。可见“始乘马者”是相土。

相土“始乘马”时,正又是末代后羿取代夏后相的时候,也许趁此天下混乱,相土到了商丘。其子孙取代了夏族而为天下主之后,将“乘马”其进一步发展,使车马之于战争的使用成熟,从而威慑四方。

既然“始乘马者”能被周人当作司管驾车之马的神灵祭祀,那么作为“始乘马者”的相土,必然被商王族奉为天上的帝王,而且,在战争动用车马便会祭祀他的情况下,其发明中使马与车共同就服于人的设置,也会特别受到崇拜。

出土的材料说明:商代的战车是独辕马车。独辕左右至少得各有一匹马。要想让马与车随人意志奔驰,则必须要有辔绳制管独辕两旁的马匹,而让这些马匹和战车驰骋达到协调,也必须有一种关键的设置——这设置能让车马有效的在驭马人控制之下,将马匹和车乘配合一起使用——辔。《释名·释车》:“辔,拂也,牵引拂戾以制马也。”一马两辔,辔的前端系于马口两侧的衔上,马衔的后端通过马缰绳握于御者的手中,这样马就会按人意行动③。

甲骨文“師(𠂤)”字,当是战车上让马辔绳操纵有致的设置物件之象形。

甲骨文的“師(𠂤)”象形马衔,即用于控制马的马勒子。

其象形的马勒子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象形直接勒入马嘴里的马衔(師图1、图2、图3、图4)。

马勒子又叫马嚼子,它横在马的嘴里,直接勒在马的嘴角处,驭马人拉动它,让马感到疼痛,从而驯服于驭马人。马勒子铸铜为之之前,它可能是竹子、木质或皮条的,如果果真,它很容易被马咬断。所以后来必须改为铸铜为之。

我们看到的甲骨文三期的“?”,是象形与马嚼子相连接的东西,它是一种通过驭马人手中的绳索扭动马嘴唇、再作用马嚼子的装置(图10)。这就形成了一整套马镳。

甲骨文一期和三期的“?”都是象形马勒子、马嚼子、马衔、马镳,但二者有微妙的差别,而就是这样的微妙差别,让我笨鸟先飞,可能解开了甲骨文“師(𠂤)”的象形对象。

关于马嚼子的控制马的奇效,古人有不少文字记载,这里就不再连篇累牍了。

商代后期车战开始普遍,那时的战车一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坦克、现代战争中的无人飞机,是最顶级的战争利器,然而驱动战车的关键在于控制马匹,控制马匹的关键就在于“師”所象形的马衔。于是因为马衔的重要,控制车战马匹的人就成了“師”的代称,而用于战争集结之人的编制,也以“師”代之。更因为控制车战马匹之“師”的人,是车战伊始阶段最为重要、最被崇拜的人,于是官员、師表、卓越之人也被以“師”冠之

《诗经·大雅·云汉》“趣马師氏”之“師”指的是控制车马者的代称,《易经》“长子帅師”之“師”指的是军队的代称。再后来,便发展成了各种较高端职事负责人的代称。《左传·昭公十七年》“鸟師而鸟名”之“師”指的就是长官的代称等等。

註:
①以上见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1989年版。
②见赵诚《甲骨文简明词典——卜辞分类读本》1988年版。
③参见孙机《中国古独辕马车的结构》,《文物》1985年8月、杨英杰《先秦古车挽马部分鞍具与马饰考辨》,《文物》198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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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王晓强丨说甲骨文“師”(𠂤)字——即马嚼子、马勒子、马衔、马镳的象形字》 发布于20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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