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到那铁栏杆上之后,我常常会向着西边的远方眺望。几乎每天,我都能看到日落西山时的景象。几乎每天,我都能饱览到太阳的余辉投射在门前的江面泛起的粼粼微波。但我更大的兴趣,不是日落,也不是江面的微波,而是那依稀的远山。
老家是没有山的,那依稀的远山在我便成了一种久远的向往。于远山的兴趣缘于祖母给我的一个传说。她说,那山里面有一个小孩,如果你大声地跟他说话,他也会来跟你对话的。
孩时祖母告诉给我的故事里,有许多关于山的神话传说。然而,我只牢牢地记住了这一个——不只是记着,我一直深信不疑,深信那需要我登临到高处才能依稀眺望到的远山里,定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佛的孩子,在等着有一天来与我对话。
于是,有一天傍晚,在第无数次看着太阳下到山的那边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从那货厢的栏杆上爬下来之后,我便沿着小村西头的土坡路一直往前走——在而今看来,那样近距离的一段路在孩时的那个傍晚却显得异乎漫长——我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并在心里想着,远方山里的那个小孩,一定还没那么快离开。
远山仿佛应该近了,更近了——是的,山的轮廓已愈益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但最后我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我才似忽然发觉,前面的那条江阻隔了我的路!江面上风平浪静,江心看不到一艘船,只依稀可辨一只打渔的小篷船收网静静地泊在对岸。我环顾左右,除了我,四下里皆无人影,只是淡淡的暮霭缭绕着江面,缭绕着对岸的那座愈益清晰的山。尽管没法抵达,可是这刻它距离我是那样近!我居然不怕,而且心里感到一丝庆幸。我想这无人的地方是否更壮大了我的胆子,让我可以向着江那边的那座山对话。
我重新环顾了一遍四周,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
“喂!山里面有人吗?”
令我欣喜的是我仿佛听到了回应。但我不能听得分明,那只是一个尾音,好像是说“啊”,又好像是说“呀”。——现在想来我怀疑那个尾音是否只是我的耳鸣。
我又大声喊:“喂,你能从山里面出来吗?”
我感觉山里面那个孩子几乎在同时与我对话,在我把话说完的时候,他的话也似乎结束了,我听到的依然只是个尾音,好像是“啊”,又好像是“呀”。
在我准备第三次向他询问的时候,远远地,我忽然看见江边有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我开始感觉到了后怕,撒腿就往家跑去。
后来,我没能再去和山里的那个孩子对话。尽管后来,我被祖母哂笑着告知山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可我也根本就不信。
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都坚信自己听过山里面那个孩子的声音。我常常怀想着,那个孩子是否还在那山里,迷失在那山里,没有出来。
——我已然知道了,那年,我所听见的,不过是我自己微弱的回声。那江对岸的山里面,并没有一个和我相仿佛年龄的孩子,并没有一个迷失在山里的孩子,和我对话的那个人,只是我自己。设若我再回到故乡,再于夕阳西下时走到那江边,在那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对着江那边的山高喊,我不知道,我能否再次听到那回声?我不知道,在长大后的而今,我要如何在脑海重新建构那样一种执迷——远方,一定仍有那样一个孩子,在一直等着,与我来作一次跨越心魂的对语?
2022-04-06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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