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丨“畸人”李增辉 - 世说文丛

阿占丨“畸人”李增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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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增辉.jpg
畸人李增辉(阿占  画)

“畸人”一词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可见,庄子的所谓“畸人”乃是与世俗不同的“异人”“奇特的人”。同时畸人又“侔于天”,就是能够“通天道”的人,是天生之奇才。

灵魂性现场
只要一登台,
有人没人,
他都能疯起来。

业界给予李增辉的符号化评价已经相当繁复——萨克斯、实验人声与多乐器即兴演奏者;独立演员、DJ和混音手、配乐者;也是怪诞诗歌与微型戏剧、行为艺术的践行者。

繁复之上,我想再添加几个定语、形容词或副词,包括:“人来疯”“舞台的王与兽”、北漂十年、无师自通、天马行空、“孤独粒子裂变”等等。

“人来疯”这个说法最早见于江淮官话,指有客人来时的兴奋状。俗谓在客人面前胡闹。多指小孩。李增辉的“人来疯”则有关舞台——只要一登台,有人没人,他都能疯起来。而且是说疯就疯。当时当刻,他为舞台而燃烧,而死去,而复活,而心跳破表,而灵魂出窍。

他是可以在舞台上起飞的人,也是可以在舞台上坠落的人,起飞与坠落都被赋予了仪式感——就在这份仪式里,他是人间的王,他是天上的兽,不可一世,嗜血勇猛。

过后,若问他,那样的即兴背后到底有什么在做支撑?他极有可能不置可否,一片混沌,甚至,已经开始遗忘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便理解了那些狂妄背后的单纯所在。他的“当时当刻”,容不得思考,只凭借直觉和本能。不是设计过的,不是预想过的,而是浪潮至此,轰鸣至此,凶险至此,至此的当口,个人意志集中释放,生命力必须沸腾。

以深入揭示摇滚乐的潮流演变与人文精神递进,广泛传播先进音乐理念为宗旨的专业杂志《通俗歌曲》,对李增辉做了人物专访,标题是《超意志粒子的十年裂变》,刊登在2017年6月号上。其中的一段叙述或可弥补没有看过“舞台的王与兽”的缺憾——李增辉的演出中,印象最深的是2006年10月的“壹家”专场,以“滋生史”为名。他设计了演出方案、布置了场地、制作了道具、拍摄了视频,把音乐性和戏剧性高度的统一起来,最后他扮成一条蚕匍匐在地,直接再现卡夫卡的“异化”……

李增辉1996年毕业于青岛四方区北山二小,后经历首届“电脑排位”,进入17中。2002年毕业于青岛交通职校。从初中开始他就严重偏科——不是偏文科,仅仅是偏语文,语文里也只偏诗歌。

“高一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有社刊叫《小作家》,社员们都可以投稿。加入前投的第一篇就是诗歌文体,后来就一直写下来了。当时不看任何作品,也不懂诗歌的写作技巧,现在也是。就是想当然的这样子自己写。”

2001年夏天,李增辉开始参与青岛地下音乐的演出活动,组建实验摇滚乐队“斜韵”,担任主唱、作词、编曲、行为设计,后兼任青岛黄粱公主乐队键盘手和萨克斯手。这一时期,他的立意与动机借助作词呈现出来,可以称作“文学性”音乐。他的诗是“个体精神意志+臆想+自发写作”的产物,他的音乐也顺延了这种范式,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做具体风格的音乐。这种不想做,绝不是不想与别人雷同那么简单,而应该属于实验本质在他生命中的一个埋伏。

很多人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然感觉头皮发麻。在有限的现场里演奏的李增辉,身体时常会达到一种极限状态,连同阴冷的吉他音色、若隐若现的哥特旋律、克制的朗诵和放纵的尖啸、癫狂的萨克斯以及配合曲目的特定行为,无不给观众以猝不及防的感官冲击,洪流一样。

尽管“斜韵”在本质上是一支业余、散漫的组合,鼓手后来全靠朋友客串,但它仍然开启了李增辉的音乐实践道路。“‘斜韵’一定是一个原点,一个太值得纪念的状态期了。那时没有创作观的概念,现在说起来,之后的一系列都缘起于那时。是个人美学生根发芽的时期,是个人意志奠基的时段。如果把这十年比作这一生的话,那时节一定是最珍贵的童年时光……”

2006年底,李增辉与实验音乐家冯昊组建“核桃室”,经过徘徊与取舍,最终在2007年9月1日进京做了北漂。“当年地方上搞乐队的应该都会想去北京吧,大概是一种回归大本营的感觉。当时对北京这个城市倒是没有具体的向往。很高兴自己赶上了地下音乐时代的末班车,越往后越发现地下音乐这个词似乎淡出历史舞台了。”
北漂十年,李增辉真正在二环内租了房子安顿下来的日子,很短。大部分的状态是,人借宿,物寄存。他甚至在朋友的关照下,在某杂志社的仓库里潜伏地的住了一大段时间。北京至青岛,坐动车二等座来回,路费不过六百多元,北漂的头几年,筹措路费都是件棘手的事,李增辉几乎只能在每年春节回家一次。

这是座很有吞噬感的大城,漂在其中,须具备狮子的雄心,狐狸的狡猾,骆驼的忍耐,以及猪的钝感力,多角色的转换让人行于当街而倏然忘记身在何处,这种不可饶恕的危险时常发生——但是,李增辉仍然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只有在这大城里,他才有机会参与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演出,才能与众多国内外声音艺术家、先锋乐手合作或巡演。

只有在这大城里,他一边着迷于二维宇宙绝叫系人声,一边叠加着黏稠炽烈的吹奏,无师自通,他的音乐实践恰巧与实验音乐在中国的生发同步,从碎片化的信息中抓住了通向无限自由的一线,从而攀援到与西方音乐先锋相同的轨道。两张名字很绕口的个人专辑,《李增辉水陆观音现场》《意大利即兴与灰》,也分别于2009年和2011年发行。

离岛十年,北漂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的身份越来越多样,多种精神达到了高度的一致,出演了曹克非、康赫等导演的一系列话剧,以及武权、曹斐导演的电影。这其中,他将戏剧界定为“微缩世界”以及“宇宙收发室”。最初的角色是从“瓢虫剧社”获得的,在那里,他接触到了集体创作与“自主稽古”。

所谓“自主稽古”,就是自主排练。“瓢虫剧社”的参演者来自造型艺术、文学、戏剧和舞蹈、音乐、影像的不同领域,又一起在舞台这个时空中呈现行为艺术、装置和绘画、电影、朗读、表演,不同的艺术形式互相激发、呼应、转译,整个过程非常适合李增辉的天马行空。

在“瓢虫剧社”出版的《剧场》一书中,李增辉曾写道:“作为一个演员,不可避免需要履行并渲染每一次本体元神不规律的震颤。面对一个新角色,应该建立在自我与角色的生命本质平等的基础上,用纯然的自我与角色相视,自我乃真界之力,不可说,不必说。角色中的自我与自我中的角色自要融为一体,或许心中止水而脑内疾速运转……”

2016年,李增辉离开北京去了杭州,从摇滚现场来到山中岁月,住在老余杭,一个离市区三四十公里的山村。山中清静,笛声远响。住下他才知道,全国乃至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笛子和箫都是这个村子生产的。村里民风向善,日脚缓慢。如果没有演出,李增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山里。

来杭州,成为万晓利的团队成员,他负责贝斯,也参与制作。“真的是机缘巧合重新开始弹贝司。‘重新’这个词非常好,又让我有感慨了,哈哈,最早在‘斜韵’就是主唱兼贝司,但那会儿是拿来就直接搞自己的东西,没怎么弹过。我喜欢贝司,抛去以前弹过的情结,之前我也很喜欢一些歌曲里贝司的旋律线。通过用贝司排练歌曲让我与贝司的关系更近了,尤其是切身感受到了贝司在一首歌曲里的合声功用,很美。当然个人意志的先行摄入是免不了的,我也会对贝司继续深入地感受下去。”

排列,演出。演出,排练。偶尔喝酒,随时创作,严肃的时候思考下一个十年的状态,以及攒够了钱先买一个像样的笔记本电脑——这是李增辉目前的状态。是的,终于有了一些存款。尽管相较于他雄厚的实验艺术经验和尖锐的先锋姿态,这点钱未免太不成正比了。

精神性诗歌,文学性音乐,灵魂性现场。接下来,从34岁到44岁,李增辉或将迎来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是一个男人智慧与经验的集中迸发阶段。那些曾经虚掷的荷尔蒙,似乎正在回弹于体内,他继续血气迸发,依附于虬结盘旋的本能和自内无明的能量,生长,再生长。

原载 《私聊》(阿占 著

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
2022.5.7 A8转载 
组稿编辑:周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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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占丨“畸人”李增辉》 发布于20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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