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识刘川太是在王照青教授和马承芬老师创建的青岛中老年文学讲习所的图书馆大课堂上。十多年来,这个中老年文学研修讲习所聚集了很多退休的文学爱好者在此交流互学。从青岛大学退休的王教授聘请了知名教授作家艺术家来讲课,其中有老一辈的耿林莽、刘禹轩、孙龙骅、沙漠先生,有著名作家尤凤伟、张炜、高建刚……他们的讲课深受学员们欢迎。王教授曾邀请刘川太来讲课而被谢绝——他说自己是个退休的文联干部专业不对口。但他常来听课,有时在互动的沙龙课上也以学员的身份说说个人看法——他思维敏捷,言谈犀利,多有不合世俗的议论。他不赞成“老年人要老有所为,继续对社会发挥余热正能量”之说,更对什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豪言壮语嗤之以鼻!他说咱们这个文学班和那些跳广场舞、在街上下棋打扑克的老人没啥两样,都是为了老有所乐。不过咱们在座的和那些人的文化素质不同,咱们是曾经失学于文革、不愿放弃自己,重新追寻文学梦的一代人。希望大家能坚持下去,在这个平台上讲讲自己,写点回忆录,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就可以了,我们都老了千万不要去拼搏、攀比……
他是王教授家中的常客,两人常以清茶香茗促膝长谈。遇到我等去拜访之学员,王教授就介绍:“我的好友刘川太是青岛文联的党组书记,马列主义讲师团团长——”他急忙打断:“什么书记团长的,混子而已!”他说当年曾率讲师团游说了好几个地、市文联,由于本人用心读了部分马列著作,记忆力又好,信口开河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真唬了一气——很可能那些党员干部根本不看老马老恩的书,目的就是借这个事互相吹捧、公款吃喝游山玩水混酒局。最后总算让我们青岛马列主义讲师团“不辱使命”,捧着奖状纪念品一个个醉醺醺地载誉而归。
2016年夏,应王教授和马承芬班主任之邀,一同到刘川太家做客。一进门被客厅里的隆重仪式和丰盛的美酒佳肴惊呆了——乳白色的吊灯上悬挂着他精心制作的大红剪纸花卉流苏,餐桌正中的花瓶插着百合玫瑰。鲜花周围摆满各种颜色的酒水饮料和水果,扒鸡、酱牛肉、熏鱼、油爆虾、蔬菜沙拉、盐水花生、卤煮豆腐香气浓郁!他正在厨房里忙着烤蛋挞蒸烧麦,说我们比约定时间来早了十多分钟。
他领着我们上楼,参观阁楼改装的书房。阁楼很大,三面木板墙组装成书橱,书橱里满是中外名著、文史哲、音乐戏剧作品、书法绘画艺术……博古架上陈列的古董、雕塑、木刻、陶瓷等艺术品。还有卡拉OK、电影放映机、随意拉上屏幕就可以看电影。他说先吃饭,吃完饭再看电影或唱OK。
四人分宾主入座,先品茶一盅。那些各种颜色的饮料是他榨制的苹果汁、橙汁、黄瓜汁、芹菜汁。他打开一瓶陈年干红给我们分别斟满,举杯祝酒表示热烈欢迎,让我等趁热品尝他制作的素三鲜烧麦、蛋挞,殷勤地给我们斟酒布菜,说起了自己身世……一个自幼喜欢读书喜欢民间戏剧的农村穷孩子,没上过多少学,后来进了茂腔剧团,文革时集编导一身唱样板戏,后来在文联混上了一把椅子。干了十几年才知道自己文化功底很差,当初文联的元老们——那些真正有才学有资历的老人不是右派就是靠边站,剩下俺们这些半瓶醋滥竽充数罢了。
我们三人一面品尝美食一面赞叹他的生活质量高雅。他说这些年来我干的最有意义、对我教育最大的事就是八十年代初在市里落实政策办公室里干了点正事——为青岛那些冤假错案平反。我看那些右派档案时几乎嚎啕大哭!他们戴帽劳改二十多年,有的疯了,有的家破人亡被折磨死了,有的奄奄一息……他们何罪之有?就因为有思想、有才华、敢说真话就遭到如此陷害,不为他们平反天理难容!特别刘禹轩老人——青岛作协第一任主席,有一百多万字的著作,五七年被打成大右派,全家被赶到穷山乡去劳改,他老婆年轻漂亮被当地派出所所长逼奸而死。八零年刘老活着回来,要求落实政策,我能做的就是为刘老那一批人落实政策,尽快恢复工作、安排住房……我尽力做了这些事觉得自己是在受教育——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里程碑。
王教授说,川太你为文联做了不少工作,退休后应该为自己写一部大书。刘川太说,几十年写惯了总结报告,现在想写点个人的真情实感需从头学起。这些年也写了些杂七杂八的感受,约有二十多万字吧,可是看来看去总是不满意,觉得有说教气,这是文学最忌讳的。他很希望我们能帮他看看文稿,定稿后请王照青老兄写序……
可是未等他的书出版,王照青教授于2017年10月因癌症去世了。而今亦师亦友的他也猝然离世。好多文友在痛惜之余猜测他生平喜红酒甜食,热诚好客,爱邀请知音文友纵情聊天——但身患“三高、严重胃病”的他疫情期间必须孤独宅家、忌口,这也许是一时想不开的主要原因吧……
名如其人,一个“真心情”悲悯弱者特行独立的人!
川太先生安息。
文友落叶知秋2020年6月19日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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