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性的信仰》,看题目就让人匪夷所思:理性与信仰是两个绝然不同的范畴,“理性的信仰”是什么意思?
理性是人的一种天性能力,意味着人天生就有判断能力与决断能力;天生就知道“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这个关于人的奥秘的思想,是由古罗马的奥古斯丁在《论自由意志》中揭示出来的。后来经过欧洲历代哲学家的努力探讨,终于将理性完善为以科学与逻辑为灵魂的认识论的基本原则:以事实为根据,以逻辑为准绳。也就是说,理性实质上是认识真理、探索真理的一种方法原则。所以理性是世俗的。
信仰是一种寄托了人的精神需要与精神诉求的客体。这个客体在宗教那里一般的是人格化的偶像。信仰最突出的特征是,信仰必须回答“人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信仰不仅是人生意义上的,更涵有解决“生前死后”问题的思想。所以信仰都具有超越世俗的精神品性与内涵,为人的世俗生活赋予了崇高的目标。
所以肖教授的“理性的信仰”这个说法属有违国际学术通则的概念不清,让人看了对“理性的信仰”感到不知所云。
(2)十八世纪的欧洲,思想家群星灿烂,各有千秋。说不上谁代表谁。肖教授所言“以伏尔泰为代表的启蒙思想家”这个源于教科书的说法,并不成立。
试问:亚当·斯密的经济学思想,在伏尔泰的全部著作里没有丝毫的痕迹,伏尔泰怎么能代表亚当·斯密这个“经济学之父”的思想呢?
再如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思想,是在《论法的精神》中由作者独立提出来的。与伏尔泰没有关系。
还有休谟的“无赖原则”,是奠定了设计现代国家政体的基本思想原则。这个思想原则,伏尔泰并没有触及。
其实伏尔泰的主要作用与贡献是其批判旧制度的思想与大无畏精神。但伏尔泰的理性主义史学思想,却是他学术生涯中的最大败笔,为十九世纪乌托邦思想家荒谬的历史主义,提供了思想源头。
(3)肖教授所说的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用理性确立了新原则——思想、信仰、自由、宽容、公理、世界主义、和平与反战……
这个说法很显然也是概念不清。思想是个共性的抽象概念,并无具体所指,例如有哲学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文学思想、艺术思想……等等,不一而足。所以肖教授说确立了思想的新原则是指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信仰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大地是人所共知的基督教。十八世纪的基督教已经在全欧洲扎下根来一千多年了,哪来的确立信仰的新原则?伏尔泰虽然以批判教会神权著名,但伏尔泰的全部著作显示,他的理性精神并没有否认了“终极关怀”的信仰。伏尔泰不承认人格化的上帝,却承认自然法的源头在自然神那里。
众所周知,西方文化里最重要的概念自由,早在古罗马时,就已经被奥古斯丁作为人的最重要品性提出来了。后经历代哲学家的探索与研究,到十七世纪的洛克时,已经大体上完善出以人的权利为核心意义的自由主义之基本内涵。也就是说,自由并非十八世纪“确立的新原则”。
至于宽容,圣经里有关于宽容的丰富思想。圣经在十八世纪已问世将近两千年了。宽容怎么能是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确立的新原则”?
(4)文章说,理性中的怀疑“不是纯然的否定””不是一无所信”,而是“真实的相信”,是“合理的怀疑”。这个说法不仅让读者费解,恐怕作者本人也不明白哲学意义上的怀疑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哲学、科学、学术领域里的怀疑,不是个相信与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即凡事问“为什么”的思维习惯。“为什么”是逻辑思维的起点,是探索研究所有科学问题、学术问题不可或缺的思想方法。
(5)文章说“推崇人类理性几乎是一切近代哲学思想的特征。”肖教授的这个说法与欧洲近代哲学思想史严重不符。
欧洲近代哲学思想的灵魂是自由主义!而自由主义的思想源头在奥古斯丁的《论自由意志》那里。也就是说奥古斯丁为西方近代哲学开辟了广阔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使西方哲学家终于发现,自由主义才是人类社会在兴旺发达中不断发展的“伟大官民共识”。所以自由主义不仅是近代哲学思想的基本特征,还是现代文明社会不可替代的意识形态。肖教授怎么能避开这个西方哲学思想史、社会发展史的基本事实,谈什么“近代哲学思想特征”呢?
前边已谈过了,理性是人类探索真理、研究真理的“以事实为根据,以逻辑为准绳”的方法原则,这种方法原则与近代哲学思想的特征自由主义不是一回事。可以看出,作者在这里也是概念不清。
(6)文章中谈到了“理性精神的谦卑与谨慎”。心理学的常识告诉我们,谦卑与谨慎不是来源于理性。作者可能不清楚:健康的谦卑与谨慎来源于敬畏。而真正的敬畏只能来源于信仰!信仰在信仰者那里最突出的一点是:无原因的、无功利的、绝对相信。唯其这种绝对相信,才有了真正的敬畏。没有信仰的人不可能有真正的敬畏。没有真正的敬畏意识,所谓谦卑与谨慎往往是表面的、短时的,很难成为一种恒定的思想品质。
(7)读完《对理性的信仰》可以明显感到,作者有着强烈的理性崇拜,视理性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钥匙”。实际上,理性并没有作者误以为的那么多神效妙用。人自身、社会上、自然界、宇宙间有着太多理性无法解答、也无能为力的现象。例如,以下都是理性无法解答的问题:
A.中学生都知道万有引力定律是牛顿发现的。但有人曾经问过牛顿:万有引力的引力是从哪里来的?牛顿用科学理性确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最后只好说“上帝是第一推动力”。
B.婴儿为什么一下生就会吃奶?婴儿一下生为什么会哭、而不是笑?幼儿为什么能对美与丑做出绝然相反的反应?
C.人的潜意识是怎么一回事?潜意识受什么支配?
D.决定历史走向的偶然因素是从哪里来的?
E.为什么说“宁生穷命,不生穷相”?相与命密切相关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存在,相与命是种什么现象?
F.报应是个事实存在,为什么会有报应这种现象?
G.都说太阳是一团燃烧了上万年几万年的火。为什么燃烧不完?这是一种什么能源?
H.蚂蚁蜜蜂根据什么识路?候鸟能跨洋飞跃数千公里,在天上根据什么识路?
例如,“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暗含着东风这个人类无法左右的偶然因素决定了历史出现三国的局面。当然没有东风,历史肯定是另一番面貌了。
例如,李泽厚说“慈禧太后早死十年、晚死十年,后来的历史都不是我们看到的模样”。慈禧太后早死十年,戊戌变法就成功了;慈禧太后晚死十年,清末新政就成功了。可以说,慈禧太后去世这个偶然因素,决定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
(8)肖教授认为,古希腊文化是西方文明、乃至人类现代文明的源头。这个说法忽视了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古希腊文化远在公元前200年就已经消亡在外侵的战火中了。后来欧洲人看到的古希腊文化,是古希腊文化消亡1300年后:十字军东征时,欧洲人从阿拉伯世界带回来了反映古希腊文化的书籍。欧洲人从这些书籍中才发现了光辉灿烂的古希腊文化!于是基督教圣人阿奎纳,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充实并丰富了基督教神学思想。这是基督教所以能拥抱科学的根本原因。
众所周知,谈文明的源头首先在于这个源头是有流淌连续性的。古希腊文化在欧洲中断了1300年。难道能绕过这1300年的中断,谈什么源头?
实际上,高扬欧洲近现代文明的古希腊文化源头,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与学术价值。凡事愿意到远古去找源头,是中国人的老毛病了。其实真正影响现实社会与人的是近代史!例如,鲁迅及柏杨批判的国民奴性,都是满清对中国人近三百年的奴化统治的结果。也就是说,是中国人做了将近三百年亡国奴的必然现象——与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有什么关系?换言之,时下中国的官场腐败与道德败坏,今人祭孔就能解决问题吗?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肖教授所说的现代民主,并非古希腊民主,也不是古希腊民主的进化。其源头应该在英国文化那里。民主源于对人的权利的维护。英国人的权利意识源远流长,且不可动摇。英国的历史特别是“大宪章”后的近代史,都是围绕人的权利谱写的。光荣革命是里程碑式事件,因为对现代民主宪政的出现做出了划时代贡献。这都是政治史的常识。至于科学,更不是古希腊文化的翻版了。欧洲近现代科学的大发展与基督教拥抱了科学有关,与文艺复兴有关,与哥白尼革命有关。肖教授可能没有注意到,中世纪后期的教会神职人员,很多都是科学家!这也是科学史上的常识。
从肖教授的一些文章可以看出,肖教授对宗教不以为然。笔者不是宗教信徒,但长期的中西方文化研究使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
(一)人类现代文明,就其最基本的、最重要的那些方面,例如民主宪政,例如市场经济,例如社会自治,例如发达国家共同的意识形态自由主义,例如科学、法治、契约、信用、双赢、妥协、合作与分工等,这些构成人类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元素,都是基督教文化世界创造的。
(二)一部人类科学发展史,基本上都是基督教徒科学家谱写的。这一点,上过中学的人都清楚:数理化课本上的那些定理、定律,大都是基督教文化世界里的信徒科学家发现的。
(三)世界上最优秀、最繁荣的文学艺术,大都是基督教文化世界的产品。这是普通的文学爱好者、绘画雕塑爱好者、音乐爱好者,都清楚的事实。
……
限于篇幅,这个问题就不多举例了。这里的点到为止在于说明,我们都是在“宗教是毒害人民的鸦片”这样的教诲中长大的。我们不能永远提不出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那些发现了科学定律的基督教徒科学家,难道都是吃着鸦片做出了伟大的科学贡献?我们不是宗教信徒,但上述这些起码的常识提醒我们:对数千年的人类宗教应该持尊重与敬畏的态度。离开了基督教谈人类近现代文明史,谈科学发展史,谈音乐史,谈世界文学名著……能谈明白吗?
就像有人所说的:“不了解基督教文化,不可能真正看懂西方文学名著。”
不必惊讶有人轻蔑宗教,那都是“宗教是毒害人民的鸦片”之幽灵继续作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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