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
小花园绣花鞋
上海女人
魅不过雏菊的不是上海女人嗲不过林志玲的不是上海女人作不过金毛寻回犬的不是上海女人敌不过岁月的不是上海女人
蒲汇塘路36号
醋溜花生一碟糟毛蟹两只鱼香茄子一盘醉虾一盅青啤三支王老吉一罐雨时而下时而停风吹得自然树摇得自在你穿平底米黄牛皮凉鞋靛青牛仔长裤乳色T恤左手腕扎淡紫丝巾午间我们在小酒馆消磨朦胧雨季沉默的世俗之乐
海德格尔咖啡馆
Jazz中我钟情传统的布鲁斯你却崇尚Street Power在海德格尔怀旧的节奏让我想起古老的哲学你说时尚与糜烂都是诗意地开始和结束还好我们共同爱着Mocha我们徒步的思绪飘浮在摩卡港——海边小镇舒缓向前白鸟声声波澜不惊
一茶一坐
为你泡上滇红是因为正山小种和祁红不在你的家乡其实是我爱上了滇西高山深处的古茶树这样为你斟满一杯陈年红茶我有被你怀念的缠绕这些小心思你当然不了解因为你远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而我在一茶一坐
汾阳路X号
我是泅渡的水草潜入你的河流向上游生长我是转动的CD站在你浓荫下吹响的小号我是爱你的蚂蚁守在你身边翻看桐叶的破碎之音我是一句诗写在你肩头行走中翕动的翅膀我是欲绽的花朵幽藏你裙摆里羞涩的容颜
香樟红茶馆
是鸟时我坚持在它浓密的阴影中啼唱香樟树锁在衡山路尽头的屋子内我叫来滚烫的红茶和两只空碗一边与你说古道今一边迟疑着向上张望
清真路
由小木桥路往西或往东都是清真路往西走你来到枫林路口可进妯娌老鸭店吃碗有滋味的粉丝汤往东接近大木桥路有家天梯书屋翻翻你想看但不愿买的书籍……其实我要说的是漫无目的脑袋空白地逛逛清真路是不错的生活
霞飞坊
摘乡野艾草叶500克洗净开水喷熟挤干盛碗老蒜一头去皮剁碎并入精盐味精胡椒粉少许陈年菖蒲籽100克焙干磨粉置器中适量秋油拌匀收霞飞坊晨露50克取弄内清风10升凉拌食之可治文化贫瘠症有奇效
淮海中路1754弄
缠绵在孤岛迟迟不肯散去的柏桧之灵在1965年深冬死去这年初春我在大平原降生之后之后很久过去我学不会阅读即便住进黄墙红瓦的淮海中路1754弄也只识得自家失落的脚印和新编的门牌号码
宝康里原址
向西过马当路在中环广场我还能喝光一杯星巴克东面黄陂南路东香港广场南座飘来栗子鸡之香我面南背北看得见新天地的青砖绿灯听得见香港新世界的马嘶人嚣瑞安广场站在我身上很多年如今人们跨过我去太平洋选购百货
马勒旧居
英伦少女的梦中童话终于成为故事在我视野里老去不肯老去的夕阳用它苍翠的手迟疑地触摸马勒旧居闪亮的金辉恍如悬铃木的倒影摇晃于一声鸟鸣斯堪的那维亚的铜马急收脚步只因我还未踏上的那道石阶
石库门
当门洞像早春的群鹿叫出声来你需要从容并练就眼神手势和步态我弯腰扯开你捂紧的裙角看到了可以开启这个世界的密码
多伦路
樟树们突然抱紧了多伦路教堂忏悔凳上的我守候三寸念想成双对的喜鹊打理尾羽一对着唐装的新人依偎着拍照阳台上的你望见我正把自己交给叫得上名字的事物如香樟铁鹊鸟猫照片
鲁迅公园
500克毛蚶是一碟小菜你吃剩的壳落在鸡状版图上某些山头甲肝流行某些湖泊细菌暴涨你却走去对面多伦路的咸亨酒家吃了茴香豆喝了茴香酒隔壁甜爱路小楼里的老革命正戴上红领巾对着穿衣镜练唱红色歌曲
地铁1号线
当和面人蜘蛛般勤奋将一坨面拉的上海一样长你逐渐练就了蚯蚓的习性脖子变长腰肢变细屁股变小你越来越离不开潮湿和阴暗只有魂灵偶尔探出路面对不怎么光鲜的浮云吐点口水说神马是豆腐
宋家花园
你檐角的皱纹里我看到沧海越过高墙的古藤虽然轻描淡写还是告诉了我大地的细节在不算肥沃也不很贫瘠的转角处花朵开得端然有一种美丽不是仅仅属于历史她还存在人心
外滩
我在东外滩买了哈根达斯一边吃一边走到西外滩我在西外滩买了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走到东外滩
天钥桥
我总是第二天对自己说节日快乐生日也翌日里庆祝不是我比别人慢半拍只因我在徐家汇要一直过天钥桥
豫园
我在豫园逗留很久很久是一段历史于是很久很久我看一块叫玉玲珑的太湖石石头没动只飘过三朵白云和一只我认为落单的灰鸟它用一条腿站在我盯着的玲珑石上段落清晰地唱歌唱了很久它可能以为我在看它
长乐路
四川大嫂的川菜馆让红裤衩鼻涕一把泪一把川嫂安慰红裤衩说一切都会过去红裤衩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过去丫又麻又辣的快感还没来呢
城隍庙
我不能成为鸭这样会被鸡耻笑我必须跟随鸡群茫然走进城隍庙虽然我是一只鹅但鸡鸭都去了我也得去我去白相不为别的就混一脸熟
杜公馆
东湖路杜公馆冲出握片刀的黑社会他们砍我一刀二刀三刀……他们砍我的头手腰甚至阴部我高喊认识杜老板的小姨子丫们才肯住手
十六铺码头
你在那边她用五毛钱摆渡自己你住这边她用五毛钱摆渡你你把你们相依相伴的渡船丢了后她积攒硬币很久没去浦西了
古北
事实是taidu不在taiwan，而在古北他们说古北时头向后扬嘴朝上撅两端咧开上海人则一往情深地轻呼古北为古巴这境况与卡斯特罗的社会主义没啥关系
海棠糕
过去5分钱的海棠糕如今一只卖2元吃不吃海棠糕已经和贵贱没有联系那是儿时的恩物沉淀于生命的原初你看面粉皮豆沙馅蜜饯饴糖板油……在老师傅手里柔软香甜你看那一同柔软的童年又蹦蹦跳跳回到你眼前……
徐家汇
淮海中路左转沿乌鲁木齐路向前拐上衡山路走进常去的SBS191喝杯寄存的johnnie walker red lable徘徊踟躇小红楼的灯影树丛中我期待遭遇故友或陌生的知交并为深夜赶去徐家汇找个合适的借口
苏州河
它已不是纯粹从我记忆穿行的沉寂的河流由西向东它清淡地叙述让我找到简易的出口当我把两岸悠长的风景和俗世一一数过它已不是只在我血脉百转千回的人间烟火
中山故居
我只是把一份爱说给了风雨房前屋后的山河便换了容颜当我感到痛苦抱紧家园的断墙忍不住落泪簇新的扶芳藤伸出它的手掌抚摸过我的肩头为此我应该拉开落地帷幔看一看上帝的天光
人民公园
人民公园的过去是跑马场跑马的人在现在的美术馆下赌注盛宣怀的四公子十之八九准能赢据传他擅长相马他蹲在一堆马粪旁端量良久他说你听风在吼马在叫马粪在咆哮
威海路412号邱家花园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劳神来上海了兄弟俩不如待在水浒那山上做一百零九或一百一十将养一条蟒二只虎三千只鸽子不时下山打打秋风……如今哥俩拆了伙再也不能回去梁山当好汉了
动物园
我家的狗是哲学家它经常独处和沉思我问它想什么呢它说没什么只是想去红区
正大广场
在正大广场我四处找你你也在找我这是多年后我们笑谈时编的故事其实那天你在书架那边我站你对面你看追忆似水年华的在少女们身旁我正好翻到重现的时光不久我们合伙买了普鲁斯特并有了自己的家
巨鹿路夜店
在俄罗斯她是政治犯的女儿在苏联她曾是部长的千金如今她在巨鹿路西首喧嚣的夜店陪人喝酒斗拳……来上海10余年她开始说地道的上海话而我见到她是在安静的尊尼酒吧她偶尔用消费找回某种自尊我点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笑容里她挂满两行清泪
恒隆广场
恒隆广场中庭咖啡吧我坐上靠边的沙发摩卡在德化白瓷碗中旋转熟悉的咖啡体香让我闭上眼想象多少年前你从江诗丹顿专卖店向西走在恒隆南门你仰首看着高层顶端悠悠晃过的云朵摘下墨镜停了停向后的长发扬起我遗忘的光阴
泰康路田子坊
木楼梯幽暗的红沉寂于市井喝咖啡需上二楼逸飞故去张悬的照片和艺术还活着价值已经注明西餐椅蹲满巷口拥挤是一个结果闲适的人坐着闲适是生活这枚蛋的裂缝落单的八哥在鸟笼跳跃它了解田子坊比我多
华山路1220弄8号
无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取蛋必先养鸡这是旧中国银行家李铭在他华山路1220弄8号的旧居敲着腿一直在说的一句话他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是泛神论者但我相信万物有灵你把鸡都宰了鸡的灵魂就会找到你气愤地对你说鸡蛋不是取之不尽的吃一只少一只最后你还得大力发展养鸡业还得找我替你养鸡
新天地
白天躺在那里晒太阳晚上躺在那里晒月亮轮滑小子从它身上轻快地碾过星巴克的空杯子坐在圆桌上
百乐门
南浔顾家1932年建了百乐门夜上海每天乐翻天现在它还杵在那儿偶尔打此过我仰头瞅瞅三个大红字让我想起进进出出的贵人们合不拢嘴的时代八十年沧桑你乐了没若没有耐心等十年我给你唱红歌
东平路9号
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偶尔回上海财政部长宋子文感觉理应为妹妹买套与身份匹配的住宅作陪嫁于是宋家斥巨资买下正在出售的东平路9号花园洋房蒋总统称之为“爱庐”这事搁现在总有那么点不可思议
黄浦江
黄浦江上本没有路过的船多了便成了水路某些意识形态也没有路脑子进水了便成了死路
季风书屋
百盛连接1号地铁线的超市可以买到满意的咖啡豆进地铁一层左拐便是季风书屋买一份周末画报坐下来剥开巧克力看画报图片标题脚底地铁穿梭站与坐的人群相互冷陌讨钱的乞丐从A车厢挤进B车厢然后再去C他从陕西南路地铁站出来抬头望见季风书屋一丝莫名的笑挂在嘴角
衡山咖啡馆
缘在路上而我却习惯在衡山咖啡馆喝自制咖啡我把低头疾行的路人设定为可分解的相遇只要抬起头四目温暖一切便如数理逻辑归于等号一加一等于二它不会大于也不会小于被明确的结果缘在路上喝一口蓝山我决定沿衡山路一直走到宛平南
春风得月楼
过去的生煎和蟹壳黄现在没有了如今有两只红嘴玄羽的鹩哥它们会说你好还会哈啰他们坐在八仙桌边喝茶他们被老上海称为白蚂蚁新上海人则叫他们房屋中介喝茶的不仅仅只有年轻人那对过了七十岁的老夫妇从美国回来回味一壶陈年乌龙
老上海茶馆
从春风得月楼往西几步是老上海茶馆从老上海茶馆往东几步是春风得月楼小脚女人走过去马褂走过去GE牌电风扇走过去周璇走过去煤球炉子走过去老克勒走过去花样年华走过去热裤走过去苹果走过去人走过去风走过去天走过去了了了了了
蒲西路158号
匍匐于石阶我试图站立面向西方看一看天主手指的日落那落日这世界最后一口鲜血染红了布道者雪白的牙齿缓缓高举生命与原罪淬炼的十字架——那神奇的十字路口让我从梦魇中醒来走到它的星光前
李鸿章祠堂
一秒就过去了那是爱一百年不能过去的只能恨而某些爱恨交织即使一千年也很清晰比如李鸿章祠堂
丁香花园
去丁香花园吃申粤轩退休老干部在2号楼搓麻3号的券商热衷玩股圈钱李国超后悔卖了祖上的地产
霞飞里的许广平
神马都涨价了你捏捏日益瘪下去的钱袋和越来越不自信的乳房丢出最后三枚大洋买回先生爱吃的茴香豆和两张宣纸你摸摸镜框里先生死硬的胡须并把笔墨放在他面前
东方明珠
它高大却只生一颗空心它美奂却打不开花骨朵它阔绰却赤身裸体它挺吊却不能生育
长乐路富民路
这是十字路口如果你认为像坐标我就认为它是人生1949年胡适在此站了两个月他没往北也没往南他选择向西去最终从东边绕了回来
龙华寺
下雨了檐角的铁铃铛捂住耳朵贴墙疾行的脚印伞下淋雨街口夹紧尾巴的丧家犬咬痛香榧台阶之上蚂蚁重建它们的龙华寺
陆家嘴
黄梅雨停在陆家嘴打包机将浓缩的潮湿打包装箱人们喊着号子抬往码头一整年的梅雨季启程远航在各地贩卖气体的善男信女合不拢嘴
北京路黄河路
这是十字路口如果你认为像人生我就认为它是中国红十字会它在路边喊捐吧捐吧一边飙兰博基尼盖拉多一边将针头扎进你骨髓然后拍着你肩膀很阳光地告诉你你很慈善
梨膏糖
她善膳她是我们爱的女人她像砀山梨一样甜她从花园采来白果玫瑰菊花桂花红枣去南方北方选取川贝桔梗茯苓冬花她用乳汁熬制的梨膏糖把我们的怀念留在永远她是我们的母亲
大柏树立交
为了迷路我常去大柏树每次让自己找不着北黎明之前走上立交桥我成为这片领地的标记此际的北斗七星特别亮我沿逸仙路高架一路狂奔追逐它像追逐自己的影子到吴淞大桥才知道跑错方向也错过了时光
旧里
弹格路亭子间万国旗灶披间垃圾箱菜根香裁缝铺 剃头店灰布衫绣花鞋踢皮球抽菱角跳皮筋打弹子 斗蟋蟀刮香烟牌子……废墟里，我回归故园
上海早晨
一盅鱼嘴狮子头放在你面前淋了古筝曲的烤麸在美罗城地下一层闪光我们坐在石库门风情的街角回到二三十年代上海早晨的晚宴
鱼嘴狮子头
关于上海早晨和你说过多次石库门的Jazz依旧随意它们把情调洒遍徐家汇如一树树的玉兰在这总是有金色黄昏来临的季节再来盅鱼嘴狮子头吧它保留着过去的味道
天天渔港
我不会每天去天天渔港在重要的日子比如你的生日或你忽然感到了幸福我会多要一份金牌叉烧酥和我们共同喜欢的素炒牛河这让我再次知道在这里我不仅仅是为了与你遇见
苏子叶
正大广场料理店的牛眼肉在炭火上冒出青烟三文鱼我们要鱼腹的那部分凉拌苏子叶让你的嘴角笑出皱纹我知道我们将来许多话题和怪味苏子叶有关
从徐家汇教堂
从徐家汇教堂到静安寺从静安寺过外白渡到北外滩从北外滩折回外白渡桥到城隍庙从城隍庙至十六铺码头上摆渡到浦东我看了看陆家嘴的白云和流水说用不上一天上海也就走下来了
波特曼的可乐
在波特曼吃西餐法兰西端着依云小口饮啜不忍喝光喝完一杯可乐我又添一杯法兰西晃起脑壳盯住我告诉我他们不喝美国的碳酸饮料只喝依云我望着他没了毛的头顶和长满毛的手臂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再来一杯
礼查饭店
那些个船长的魂早碎了破碎的还有JAZZ和舞步如果你带我去大上海的二三十年代我愿意早出生一百年除了嫁给你最要紧的我可以约端纳喝下午茶随斯诺走访红色中国我叫宋庆龄
1948年的瑞金二路409弄
烟杂店6家肉庄9家蛋行2家酱园酒行7家五金灰号4家南北炒货3家成衣铺4家面坊2家米店当铺牙医诊所棉花店茶号茶馆豆腐店糕团店中药号煤栈洗染店理发店58家鸦片售吸所7家赌场1家娼妓5家课命馆1家基督教堂1座佛堂1座秘密电台1处大和尚小和尚十兄弟十姐妹十三太保孙凤鸣陈国光贺坡光张爱萍秦鸿钧邓拓田汉咪咪小小
2010年5月-10月
一座城
雨巷，教授的独白
我必须一个人，去雨巷
不戴斗笠，不穿雨披
发型尽量短，衣服尽量少
只要下雨，我便自己，走向雨巷
你问我想什么？告诉你
是这座城，和哲学无关
我遇不到什么人。一直是
甚至，连狗也碰不上
所以，我盼望下雨
进那巷子，有三条戒律
首先是下雨了，下雨真好
大小无所谓。其次你已经知道
一个人很重要，如果我牵谁的手
就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的雨巷
是疲惫的。第三我必须做到并
加倍小心：不可停留
像狗一样大口喘气一直向前
即使诱惑的骨头扔过来
也只能走下去，不斜视
天蒙了灰，要下雨
我得准备。理发店不远
走去十分钟，骑单车二十分钟
开车三十分钟。我行走，这是态度
不是选择。理发大妈熟练地
弄短我的长发。很久没出门了
因为雨不及时，今年雨少
她暧昧地抚摸我的头，用技术之外
的方法。我没感觉。她失望地说
好了。我出了门。想想也许是秋天了
秋天的风真冷，我紧紧上衣
要吃饭。似乎有段时间没吃了
时间的长度对我没意义
它有没有宽度，我不知道，反正不饿
可是现在我要吃饭，因为要下雨
我看看前面雾茫茫的世界
有家小铺点着灯，招牌上兰州拉面
少了“州拉”两字，这样省电
店内黑得可以。一个小嫚和拉面师傅
面对面坐着。我要牛肉面
拉面师傅站起来，和小嫚挤眼睛
一双灰手，不情愿地抽拉面团
我盯着那双手，一个脏。看了几分钟
丢下拾元钱，我逃出门
回到住处，等待下雨
有风才有雨。只阴天，没起风
深夜了，忐忑，怕雨不来
她却来了，理发大妈
她用钥匙打开了我的门
用手脱光了我的衣服
用嘴弄硬了我，我艰苦地在她
身上起伏。世间最大的苦痛
莫过于不射。而孤独
莫过于射出之后。这不是我
一人的孤独。是整条雨巷的孤独
她说你射，我好了
我想到小嫚，拉面师傅
挤眼后小嫚的表情，就射了
凌晨两点，起了风
我兴奋，站到窗前，像个哲学家
酝酿思绪，并试图分析黑暗
与人的关系，或者人类为什么
如此迷恋黑暗却，诅咒它
众多伟业无不与黑暗有关
多么美妙。一滴雨打中窗玻璃
声音响亮，终于来了
我的高潮如黑暗般浓郁
冲到屋外，门，砰然关闭
此时，我迟疑两秒
想起没带钥匙，没关系
我已经在风雨中了
雨巷在等我
植物园，理发大妈的独白
俺再好看点，不会干理发铺。
您说俺个高，臀肥，奶大，勾人？
不中用。脸，男人喜欢的，
俺知道，就一张脸。十四那年，
俺脸开始爆米花。四十了，还这样。
您也恶心粉刺？男人都不喜欢。
俺的脸，油，生痘痘，像草，
一茬又一茬，割不完。俺的命。
俺想干啥？瞒不住您，二十那年，
俺想做秘书，您别笑，秘书俺干过。
十六岁，俺当村书记秘书，伺候他一个，
端茶倒水脱裤子，俺会。大都市？
俺知道，没两样，就是不能猴急脱裤子，
得瞄准。寻么三年，没人要俺。
俺去后街测字，算命。
算命说俺长粉刺，碍眼，得改运。
俺说您给个方方，他让俺上他的床。
他上了俺。说败火祛痘。
结果俺还爆。他说一次不行。
上了俺七次。不管用。
他说不行了，你去学手艺吧。
俺去学理发，照旧，隔三差五爆米花。
这不，又开始了。俺的脸，难看唻。
您说俺这地界？俺知道，这儿挺好。
有大学，有中学，有政府，有饭店，
还有个小不点开发区。生意？
一般。俺门口就写四个字：剃头刮脸。
女人不来，净男人。俺要这样。
算命要俺这样。说市场要细分。
俺不懂。啥人来啊？啥样人都有。
教授，老师，打工仔，官员，包工头……
都熟了。喜欢俺，照顾俺呗。
够用够用。发不了财，混个饿不着。
故事啊，哎呦，您人文质彬彬，还挺坏。
故事有啊。给您说说啊？
给您说了您给俺说出去咋办？
保密啊？保密就给您说说，
您熟悉这儿不？熟悉啊。
俺喜欢前边植物园。常去。
白天没空，晚上去。找没人的时候去。
去干啥？看植物呗。和花花草草说话，
说啥不告诉您，都是俺心里话，
跟谁也不说的话。花草树木都懂俺，
也不乱插嘴打断俺。俺不是说您。
俺说树。有时候俺说多了会哭，
树就晃叶子，草也摇两下，俺就好了。
俺碰到高兴事也说，俺笑出声，
花就高兴地掉花瓣。俺可以和树说整晚。
俺不困。俺精神好。
俺最喜欢那两棵黄檀树，
高得俺要倒下去才看见树顶。
星星在它俩头上晃，
晃着晃着就不见了，挺怪。
俺的心事它俩都知道。
去年夏天，它们没了。
不知道被什么人挖走了。俺心痛。
俺在树坑里蹲着。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起了一脸逗。
俺和它俩是朋友。俺当它俩是俺孩子。
俺不敢去海边。俺怕海。
海有大嘴。俺怕掉进去。
俺怕海边的白沫沫，
怕海里的怪声，像男人打呼噜。
俺恶心打呼噜男人。
它让俺想起白沫沫。黏黏糊糊地。
那条巷子，俺也不去。
教授不让俺去。对。他是大学的
哲学家。大家都这么说。
俺想去，他不准，说巷子里
啥也没有，只有孤独。
俺害怕碰见孤独，就不敢去了。
可他敢去，逢到下雨，他来剃头，
然后去巷子，整晚不见回。
大概被孤独缠住了，或者他喜欢它。
有时候几个月不下雨，教授不来剃头，
俺就想。俺挺想他。刚开始俺恶心他。
觉得这人古怪。净说些俺不明白的话。
什么俺屁股里的罪，要跑出来。
俺走路能不颤？说俺刮脸奶子顶了
他的头，让他停止了思想。
对了，您要不要刮脸？免费。不用啊。
您说俺的奶和他的思想黏在一块了吗？
您别笑，俺是不懂。后来俺喜欢他了。
他眼神纯。笑纯。心纯。
俺知道，那么多男人，他是不想上俺的男人。
一次俺跟着他，到他家，
俺知道他一个人，没结婚。
俺问他怎么不结婚，他说他没少肋骨，
不用结婚。俺不懂，他不结婚俺高兴，俺也不结。
他打开门奇怪是俺。俺一着急
说俺想认识认识孤独。他笑了，挺纯，俺就
进去了。是俺勾引他，亲了他那儿。
他硬了多久俺不记得了。
俺告饶了，他把一辈子的孤独流进俺身子。
后来，俺知道，时间长了，
他不来剃头，俺就孤独。
再后来，他递给俺一把门钥匙，
说他经常忘带钥匙，放俺这儿备用。
俺明白他。俺一直收着，当宝贝。
您想知道俺为啥不结婚？俺命不好。
俺是白板。是白虎精。
算命说俺是浊身子，不能结婚。
俺就死心了。俺这样好，您别同情俺。
俺活得好好的。俺有植物园，植物喜欢俺。
俺有教授。俺喜欢有学问的。
俺没读过书，俺知道书好，俺不会看。
俺知道您也有学问，俺喜欢。
俺知道您想上俺。您的眼神和俺说了。
您别脸红。俺理解。
下回您来剃头刮脸……
后街，算命先生的独白
我在后街五十年
没离开过。
一公里远的海
我去过两次。
两次都尿了
为同一个人。
十岁那年
小鹅拉了我的手到海边。
我捡海螺壳
她爬岩石玩
她突然对黑魆魆的海一声吼
我尿了。
尿液顺着大腿流到脚后跟
流到黄沙里
流进海里。
三十岁那年
小鹅去了智利
嫁人。
我又一次到海边
脱光衣服
爬到那块像母熊的石头顶
朝智利那边
尿。
憋了三天的尿
哗哗地尿向智利
尿到圣地亚哥。
两年后
小鹅丈夫飞机失事
我认为是我尿的缘故。
但小鹅没有回
我等着
她会回来的。
出去的都会回来。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回。
我等。
我才五十。
我出生那天
母亲没去医院。
她没钱。
我的头出来时
窗外野猫正在踢倒一只酒瓶
响声如霹雳。
我听见了我的世界倒塌的声音。
我尿了。
我出生到一半就尿了
奇迹。
那时我就知道我将来能成就点什么
虽然没人信。
母亲没责怪我
她说这孩子病了。
说完就死了。
我的尿厉害
母亲死于我的尿液。
父亲是谁我不知道
母亲没来得及说。
我像狗一样在后街长大。
后街的男女像狗一样招呼我
然后扔给我半个馒头。
小鹅没把我当狗
她给我整个馒头
有时是一根火腿肠。
她比我小一岁
却教我认字。
我没上过学
我认的字全是小鹅给的。
后来我认的中国字比她多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鹅认西班牙字比我多
所以她去了智利。
有一年夏天阳光灿烂得要命
一个瞎子蹲在阴影里
向我招手。
我说你看见我了
他说是。
我说你是瞎子怎么看见我
他说我不瞎
是看我的人瞎。
我说你骗人
他说我只骗自己
大家都相信我的话。
我说我不信。
他说我在后街就是一条狗
没爹没妈。
我信了他。
他教我测字算命说风水
我很快学会了这玩意。
他在我妈的房子住下来
还在门口挂了牌子
说这是生意
留给我。
他死于尿毒症。
他死的时候眼睛放光。
捏着我的手说
你妈年轻时候很美
我是你爹。
之后我开始做人不做狗。
我怀疑将来也会死于尿毒症
所以不离开后街
我怕陌生的声音
怕尿裤子。
我知道后街的每个人
每件事。
新的人来我第一个知道。
甚至清楚他们擅长在午后
还是吃饭前办那事。
那天来了个旅游的
背着台相机
说我这里有文化
他走遍全世界
没见过这样有文化的。
说要给我和我的工作间拍照。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走遍全世界的人一般脑子都空
否则不会到处走。
孔子周游列国脑子就空了
说的话没人信。
后来他明白了
回了老家
把头发搞白了才留下点东西。
那些东西挺骗人的
到现在还有人拿他的那套骗人。
谁都得回去。
小鹅也得回来。
是人就得回。
我说照相的你回去吧
路走多了人会虚的
回去才不空。
他愣了会说大师你说对了
我这就回。
他把相机扔给了我
我给了理发妹
理发妹给了教授
教授给了他的学生
学生说要走遍全世界。
后街上我喜欢教授
教授也喜欢我
我们不来往。
他很怪
比我怪。
他不出门
出门就去前面雨巷
下雨的时候。
每次回来我都看到他。
像只浸了水拔了毛的鸡
失魂落魄。
后街上就他我看不透。
也就他没到过我这里。
理发妹说教授喜欢我
说我明白一些别人不明白的
所以我也喜欢教授。
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常来
看三个月的运。
几年了
说我测得准。
这些天来打听理发妹的事
这人不善
我得提醒理发妹。
对了
你叫什么来着
姓莫啊
你福大，是大家，常来坐……
海水，局长的独白
其实你我都明白
很多事有底线
也有底牌
天光亮了
我们得起来
我们起来加固我们的底线
防备被人翻开底牌
我不是说道德
那几千年的道德我见多了
如我这样的
不用那块遮羞布
我的父亲
在我年少时替我撕掉了
他酗酒，好色，虐妻
却照旧是这座城的一把手
没人清楚他的另一面
是人就有另一面
它几乎和这一面相反
我的身上
至今还有父亲的恩典
断掉的两根肋骨
和跛子局长的雅号
我不是瘸着一条腿来到这个世间
但却必须一瘸一拐地
丈量这个世界
忽高忽低地看别人的脸
我看别人的笑脸总是由下往上开始的
所以我眼里最滑稽的事情无非是
你忽然给我一个笑脸
而我正好是一瘸的瞬间
现在你的笑脸不错
因为我坐着
我坐着的时候世界是正常的
所以一般不站起来
我站起来的世界就是一片海
始终起伏不定
所以，你知道，我多么喜欢海
我很小就知道了
大海和我一样
只有或者跛了一条腿
它总是上下错落
发出我想发出但不能发出的声音
我羡慕它
只要有时间
尤其深夜
我会追随它的节奏
像小人物追随大师的影子
走到它身边
我蹲下来
用手捧着它
把它喝下去
很甜，你没喝过吧
那是甜的，我喜欢喝那为我而甜的海水
你看，我桌上总会有一瓶
这是今天凌晨三点取回来的
给你尝一口
算了吧
这是我的小秘密
你喝不出我能尝到的滋味
所以，不要轻易给海水下结论
不要给任何事轻易下结论
你认为的甜不一定甜
你认定的苦未必苦
你说算命的
他是我朋友
虽然他不认为我是朋友
但我认为他是朋友
就像我认为海水是甜的
所以，你注意到了
这个城市什么都可以卖
但我没有卖后街
良心可以卖
后街不可以卖
那里有朋友
也有我的少年
我们不能卖掉记忆
还有我们难以启齿的忧伤
难以启齿
那个凌晨
父亲握着一瓶烈酒
用我无法躲避的速度
踢到了我的命脉
我死过去几个小时
醒来后我知道自己完了
真的完了
它没有硬过
在我是小科员的一年
父亲死了
病房里，就我一人
我脱掉他的下衣
摘了他的阳具
没人知道他少了什么
就像没人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一样
他风光地死了
那些天我天天去海边
坐在海水里
笑
攒了几十年的笑
我还给了海
你没必要尴尬
这是件很自我的事
你是说教授吗
我喜欢怪人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怪人
它会难以为继
世界是疯子塑造的
正常人大部分是行尸走肉
他们没有大喜没有大悲
所以可悲
好的风景总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你看到的已经被别人看烂了
教授不看风景
我了解他心里的风景
那条巷子
我天晴时常去
我去不是为了看教授的风景
我的风景是海水
教授的风景是雨巷
虽然我想知道教授在雨巷里的样子
或者他在做什么
但我回避下雨时进去
我只在晴天里去
下雨和晴天的巷子
我认为没有分别
只有教授来了
才有分别
或者
忽然教授永远不来了才有分别
就是这样
午休时间到了……
你说理发大妈？
是的，她很特别……
一座城，蚂蚁的独白
我前面和左右是海
场面够大的海
由此可以去任何地方
包括地狱和天堂
我后面一座山，叫乌山
它不同于任何山
不长树，不长草和花
鸟绕开它飞
因为很多想飞过去的鸟都死在山上
除了漆黑
没有其它颜色
所以它不是风景仅是传说
那些传说我不说了
都是瞎说
我要说的是很久以前某个黑夜
一只木船搁浅在我脚下
身穿黑衣的牧师
水里爬出来
他在城里转了三天
后来用两根木棍
在后街西头扎了十字架
对着城里说
上帝来了
后来这里建起教堂
后来他被另一个牧师埋在那根十字架下
再后来，你知道
越来越多的人聚到这里
和上帝说话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摇铃而过的僧侣
从西域带来佛骨舍利
埋在后街东头
并用乌山的黑石垒起佛塔
人们望见了佛光
佛光寺此后香火不断
后街的人有的往西去基督的天堂
有的往东走进极乐世界
我注意他们走路的模样
总是垂着手低着头
念我不懂的词语
唱我不会唱的歌曲
看上去很快乐
还是很久以前
一个黎明时分
白雾还没散尽
乌山瞬间变了颜色
从下往上由黑变红
红得像烧过的铁
我知道它不烫
甚至还挺凉
但它仍然寸毛不长
也没有鸟去冒险
只有那佛塔的黑没变
依旧佛光闪闪
城里人议论一天
之后再没人提起
那一天
海水依旧苦咸
局长因为它甜而打了饱嗝
教授没有惊奇因为没有下雨
算命站在厕所沉默不言
理发大妈哎呦一声
奶子崩掉三颗纽扣
拉面师傅放着响屁喊适意
小嫚提着裤子说又来了
包工头剔剔牙把鱼骨呸向后街
小鹅在圣地亚哥打好四件包裹
那一天
巷子深邃幽暗
灵光住持跑出寺院
口诵佛号面容苍白
理查牧师口吐白沫匍匐在地
后街的石头渗出水
植物园四面合围密不透风
那一天后
乌山改名叫红岛
其实还是一座山
没有树没有草没有花
光秃秃红得烫眼
城外面的人望见都说热
深夜我听到红岛在笑
一颤一颤咯咯地笑
像个女人蒙着脸捂着嘴
我不敢大声喘气
我身子底下忙碌的蚂蚁
也瑟缩着抱在一起
忘了运送食物
我想对你说其实你住的这座城
是一座蚂蚁之城
它们的数量是你们的五又三分之一倍
它们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和你们相反
它们和你们只隔一条街道
或者说一层街道
你们在后街，它们在前街
以我的地域理论
它们在上，你们在下
它们和你们
都是我的子孙
你不用把眼睛睁得这么大
不必奇怪
在我眼里
你们和它们都是蚂蚁
区别仅仅是你们需要理发
而它们不用
你不知道
它们已经开始搬家
搬到海的另一边
我不清楚另一边有没有天堂
但至少没有怪笑
你们没搬家
因为你们的床太重
你们会一直睡在这里
直到红岛长出树并落叶飞舞
你们才能离开
被蚂蚁抬着离开（以下丢失7章）
2012年10月
诗歌残篇原稿计1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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