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鸿丨十九岁那年,我当了回无名英雄 - 世说文丛

何美鸿丨十九岁那年,我当了回无名英雄

特别声明:本文丛作品多为原创,版权所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末标注,如有侵权,请与编辑联系。

那是十九岁那年的暑假,临近傍晚,我骑自行车从肖庄的大姑家在返回路上发生的事。

我骑行的那条马路是当时贯穿整个乡里途经所有村庄田界的唯一一条柏油路。从肖庄返回我们村,须经过有着万余人口的横岗村。横岗村又叫芦洲头,在整个乡里属于大姓村。我在先前不止一篇文章里提及过这个村子,因是大姓,村里嚣张跋扈、欺负小姓人家的地痞流氓不在少数。横岗村的恶名一度传遍了整个乡县。那时老家管这种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叫“罗汉”或“通都罗汉”,管这种游手好闲为非作歹的行径叫“打罗汉”。

那天下午,我翻过了横岗村那个高高的土坡,重新骑行到两边是稻田的柏油马路上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了两个那样“打罗汉”的人,手里各自拿了一柄叉,分别叉在另外两个推着自行车从此路过的外姓人的脖子上。

这里正是横岗村的地盘。那两个罗汉不用猜就知道是横岗村的,其中那个矮小点的估计跟我差不多大,那个瘦瘦高高的应略大几岁。那两个外姓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应该就是附近丰乐村的。丰乐村跟其他村有个不同的特点,是由段、万、胡、李等好几个姓氏的人家共同组成的村庄。

两罗汉手里拿的那种叉,一端是一米多长的木质手柄,另端是两道分岔呈“U”字形的尖锐铁器。那种叉几乎每家都有,尖锐铁器的两道分岔间距有大有小,日常用来往上顶东西,或者叉开成捆束的草垛,叉出田里的稗草,或者用来赶水塘里的鸭子、田地里的猪。

这会他们各自拿了一柄叉对着那两外姓人。其中一柄叉两道分岔的间距正好将一个中年的脖子套进去。另一柄叉两道分岔的间距似稍小了点,正好叉在另一中年的脖子上。两柄叉都是从后背叉过去的,那两个中年低头弓身缩着脖子,犹老鼠在猫面前般战战兢兢,手扶着自行车未敢动弹一下。

——若撇开那叉,真正按各自体力来较量,那两罗汉徒手能否打得过那两中年或许尚未可知。可横岗人的声势和气焰就在那里,两中年哪里敢滋生反抗的念头。

我骑行到他们身边,从自行车上下来。也许真的是少不更事,我居然一点不怕,也未加多想,径直便呵斥那两横岗村人说:“你们在干什么,快放了他们!”

他们怔了好一会,两柄叉还在那两中年的脖子上,但注意力显然被引向我这里了。他们缄默着盯了我半天,那瘦高个居然果真把那叉从他架着的中年脖子上放下来了。然后他向那矮小点的努努嘴,那小的于是也把叉放下来了。他们显然并非因为受到来自一个十九岁瘦弱女生的威慑,或许仅只是,我的镇定让他们感觉到了好奇,感觉到了不解而已。那瘦高个走近我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你是哪个?”

我停顿了一下,说:“路过的。”然后我对那两中年道:“你们还不赶紧走!”

那两中年似乎没意识到那两柄叉都移开了他们的脖子,仍瑟缩着身子手扶着自行车,一动不敢动。

我又说了句:“快走呀!”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两罗汉竟然没阻拦。

在前面的那位像猛然反应过来,抬脚跨上自行车一路用力狂奔,并在口里连声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哦!”

后面那位中年可能于心不忍,也显得没前面那位那么慌张,他推着自行车,看着我,轻声说:“小妹妹,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说:“没事,你赶紧走吧!”

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你啊!”然后跨上自行车飞快骑走了。

那两罗汉直愣愣地看他们走远了,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然后那个矮小的走近我,对我说:“你知道吗?只因为你是个女的,我们才没动你!”

我说:“那谢过了!”

说着,我慢慢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实际到这时,我才忽然有点后怕了,感觉身后有芒刺,直到我骑上自行车,仍有点莫名地担心这两罗汉会反悔追过来。好在,他们没有。蹬上自行车后我也一路骑得飞快。

回到家,晚饭后,我把替两中年解围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吓了一大跳,一直责怪我多管闲事。那时的我还颇不以为然。后来才听母亲打探到那两罗汉是经常牢里进牢里出的人,不久之后又被关进局子了。

到多年以后偶回忆起十九岁那年柏油路边的事,我不觉为自己的无知无畏感到了一丝冷汗。是的,我丝毫没有为自己充当了一回无名英雄的快意。在十九岁那年的潜意识里,我也不过用自己的所谓正义与那两个罗汉所可能采取的行动打了个赌。虽然结果我赌赢了,但何尝不是一种侥幸。我不怕他们,不过仗着外婆家就是横岗村的,我的那些亲舅堂舅加起来十多号人,在横岗村也小有名气(实际那时近半的舅舅都考上大学离村进城了)。而那时闻名于乡里让横岗村几乎所有小地痞闻风丧胆的罗汉头子就是我的表姨夫——母亲的表姐夫、外婆亲兄弟的女婿。那时大舅跟着那位表姨夫用玩花牌赢钱的游戏在江湖行走多年才金盆洗手。在我念初中之前,我们村里的孩子小学毕业都是渡河去邻乡的镇上读初中,到了我这一届,基本在横岗读书了。我不怕他们,因为在校期间我就与类似的小罗汉有过交道。且老早我便听说这些罗汉之间有江湖规矩,不得对女人动手,否则是要受同行耻笑的。如果他们真要对我采取什么措施,可能我不得不把大舅的名字和那位表姨夫的名字提起来自保。以黑社会为筹码对抗黑社会,这是一个荒诞可笑的逻辑,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觉得体面与荣光。——还好,那两小罗汉对我遵守了不对女性动手的规矩,否则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记得刚升高二那年,一曾坐我前排成绩优秀的男同学晚上找我在空旷的操场上谈话。一会不知从哪冒出来两混混,径直便向我们走来。起初,我以为他们会骚扰我——却不料他们靠近时,惊讶地发现我的男同学矮我半个头,他们于是开始动手动脚骚扰那男同学了。男同学一声不吭丝毫未反抗。我看不过,便责骂并推开他们,与那俩混混争吵了半天他们才离开。男同学事后反过来劝我说:“你这性格,沉不住气,到社会上早晚吃亏的。”当时我真被他噎个半死!

像那样的为人抱不平,我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在可能遇见的类似情形里继续。一个逐渐礼崩乐坏的社会里,伸张正义需付出的代价有时已超过了普通人所能承受的范围。我们大多数的人都活得卑微而苟且,所谓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对苦难的漠视与自我欺蒙。也许,与其来呼唤英雄主义的见义勇为除暴安良,不如呼唤一种先进完善的体制诞生。否则,南橘北枳的情形只会一遍遍可悲地在生活的舞台搬演。

原载 美鸿文章 2022-06-14 09:20

何美鸿插图.jpg


何美鸿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转载或复制请以 超链接形式 并注明出处 世说文丛
原文地址: 《何美鸿丨十九岁那年,我当了回无名英雄》 发布于2022-6-14

切换注册

登录

您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帐号快捷登录

切换登录

注册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