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今天把洗衣机送过去,白天有人在家吗?”
我回答说:“白天晚上都有人在的。”
“那好,我中午的时候给你送过去,行吗?”
“为什么要中午啊?”我有点奇怪为什么要在饭点的时候送过来,午饭后我还准备午休的呢。
“我这还有好多货要去送,只能排到中午的时候了。”师傅在电话那头说。
“好,那你中午过来吧。”我说。
平常中午都是一人在家吃午餐。想着待会师傅要送洗衣机上楼,我想早点弄饭。一人在家吃得简单,我照例和平常一样在锅里下了春丝面条,切几粒大蒜子,然后在锅里加一个溏心蛋。今天可能有点手抖,面条放多了点。
面条煮好,刚关火,还没来得及捞起来,运送洗衣机的师傅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已经到你小区了,你那个单元楼怎么走?”
我告诉他我所在单元和楼层的具体位置,那边电话便挂了。我看看手机,正好十二点,我心想着,难道这搬运师傅是等着送完洗衣机再回家吃午饭么?
一会搬运师傅的电话又打过来:“我好像快到你单元楼下,但不能确定。”
“我这个楼层连通着物业办公室,跟物业办公室楼面相垂直,这个单元门跟其他单元有点不一样,只能从南面进来。”我在电话里解释说。原本怕他走错,结果经过我这一番大概只有熟悉这儿的人才可能听懂的“解释”,原本已快到单元门口的搬运师傅扛着洗衣机跑别处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我白转了一圈,本来都走对了的。”我听出电话那端搬运师傅有点气喘吁吁的声音,“嗯,这防盗门有密码,我进不去。”
我就在电话里告诉他密码。密码也不知谁设置的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若不小心按错一个就得重新开始。——搬运师傅按了两遍,好容易将一楼那重重的防盗门打开了。那防盗门平常还得用一只手撑着,否则会很快自动阖上。我能想象搬运师傅扛着那么笨重的洗衣机艰难拉开门进来,又一步一步爬上六楼的情景。
我把家里门打开,听着搬运师傅气喘吁吁爬上楼来的沉重脚步声。
搬运师傅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瘦瘦高高的。——不是一般的瘦,那腰身真有点像女人羡慕的水蛇腰。他把背着的洗衣机往客厅里重重地一放,张口喘着气。
“辛苦你了。”为给他“错误”的指引而使他多走了些路和临近午饭还在为我送货,我感到有点抱歉。
他说:“是装阳台上吗?”
“不是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烦你帮我再背上楼。”家里房子是复式楼,楼上有个专门的小间做洗衣房。
我捕捉到他望向转角楼梯时脸上呈现出瞬间凝重的神情,但旋即他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洗衣机重新背身上扛上楼。我在后边跟着。
“真辛苦你了,师傅,吃过午饭了吗?”待他重新释下重负,我随口说。
“啊,没呢。没时间吃,待会还要去别的地方送货。”依旧大口喘着气。
“啊?”我想了想,说,“我这煮了面条,还没吃呢,要不到我这随便吃点吧?”
或许是我这句话消除了某种生分,他笑了笑说:“谢谢,我不吃午饭的。”
“什么?不吃午饭?”我有点疑惑地重复了句。
“干我们这行的都不吃午饭的。”他边说,边把洗衣机挪进洗衣房。
“平常这么忙吗?中午都不休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我准备刨根问底。
“我们没有休息的,忙完这里还有别的地方。”他摇摇头,依旧笑着。
“你的意思,每天就吃两顿?”我忍不住地惊讶。
“是啊。早上七点吃早饭,晚上六点以后回家吃晚饭。”他麻利地把家里旧的小天鹅洗衣机连着水龙头的管道拆卸下来,然后挪开到一边。
“你这样不吃午饭有多长时间了?”
“已经快三年了。干上搬运这行就没吃过午饭,也没有节假日,起风落雨中午都在外面。”
“啊,难怪这么瘦。”我笑道,“不过瘦点显得年轻。”
他听到“年轻”二字,有点腼腆起来:“干我们这行的,就没有胖的。我一米七五,体重仅一百一,这海尔洗衣机扛在身上就是一百二十斤,比我本人还重。”
“哦,真是挺辛苦的啊。——那工资挺高的吧?”
“我们是计件的,按搬运货物的数量还有大小轻重来估价。总体还可以吧。”他笑道。我从他神情里看出了一种有偿劳动的满足。
“哦,难怪你们不休息。”
“休息一下,可能就错过单子了。”他笑起来,把新洗衣机水管接上。
“对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就只能卖苦力了。能通过卖苦力多赚点就很知足。”他的眉头攒了一下,“但是,赚钱还要有命享就好。前段时间我一在这行做了四五年的同事,查出来得了癌症。他晓得自己得病还不治,还坚持来送货,就想多积点钱给自己的崽定门亲。”
“你们得多注意身体,别营养不良啊。”
“这身体怎注意得了呢,生死有命,穷人会得病,有钱人也会得病是不是?就这样闭着眼过,能赚一天是一天。”
新洗衣机安装妥当,搬运师傅交代了些安全质保和免费维修等事宜,然后“咚咚咚”下楼离开。因为在我这里多耽搁了几分钟,他下楼的速度飞快,那里还有大堆的货品等着他去其他小区运送。
原载 美鸿文章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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