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法学者约翰·艾兹摩尔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假如有一个18世纪的法国哲人,他相信人类基本是善的,或者说人性正在不断改善,人性也可以被改造成新人,以至成圣。因为这个人认为人类是没有私心的,会时时把他人利益放在心上,他就会觉得没有必要设置严厉的刑罚。工作上“各尽所能”、财富上“按需分配”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就很可能受他青睐。除此以外,他会信任国家统治者的良好动机,不认为有必要在宪政方面对他们的权力加以限制。
同样,约翰·艾兹摩尔假设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相信人类基本是恶的,并且自私自利。同时他也相信人性基本上是持续的、不变且难以改变的。在这样的人性观的影响下,他便倾向于选择法律严谨、刑罚严明的政体。他相信阿克顿勋爵所说的“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他不信任任何政府的动机,那么他一定会建立一个分权制衡的宪政体制。
幸运的是,美国的建国先贤们都是后者,他们都是不可救药的加尔文主义者,信奉的是“人是全然败坏的受造物”。
显而易见,这块新大陆与托克维尔的母国如此不同,托克维尔对年轻美国的研究始终带有浓厚的问题意识,他终其一生都在拷问为什么作为历史悠久的祖国命运如此多舛?他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之作《旧制度与大革命》已成为政治理论的经典,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在法国大革命中,他的父母差一点就走向了断头台。
托克维尔出生在诺曼底的一个老式贵族家庭,没错,就是二战中盟军登陆的那个诺曼底。他生于1805年7月29日,卒于1859年4月16日。今天,我们在诺曼底地区科唐坦半岛仍然能看到掩映在一片绿荫中的托克维尔城堡,不过由于托克维尔没有子嗣继承这座城堡,他兄长的后人住过一段时间。现在的城堡是一座酒店,网上的标价是509英磅每晚。
他家原本姓克勒雷尔,一位祖上曾在1066年与征服者威廉在哈斯丁并肩作战。征服者威廉征服英国之后,自封为英格兰国王,这次征服事件永久地改变了英国历史的走向,托克维尔的祖先因为勤王有功,也被多次分封,形成了在诺曼底托克维尔的领地,并在1661年以这一地名作为他们的姓氏。
不过在他出生的十二年前,法国正处在大革命后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之下,他的父母差点因此断送了性命,设若如此,就不会有小托克维尔的出生,我们也就看不到那些天才的、迷人的、深富智慧的名言警句了。
托克维尔的父亲埃尔维是梅尔歇布外孙女婿。大革命之前,梅尔歇布的主要身份是文人,他曾经是路易十五治下的新闻出版监察官,曾负责出版过《百科全书》,曾保护过卢梭,并与其有书信来往。大革命时期,梅尔歇布作为律师,曾为路易十六辩护,最终败诉。在雅各宾恐怖统治时期,梅尔歇布被送上了断头台,其妹妹、女儿、女婿,还有一个孙女和孙女婿均未幸免。
1793年12月17日夜,革命派包围了梅尔歇布所在的乡村庄园,时年21岁的埃尔维和妻子露易丝,同其他家庭成员一道被押往巴黎送监。埃尔维和妻子目送叔叔、婶婶和其他家庭成员一个个走向断头台,就在他们行将受审之际,雅各宾派的头目罗伯斯庇尔突然倒台,也被迅速送上了断头台,夫妻二人才得以虎口逃生。
据说这一骇人变故对埃尔维夫妇造成了永久的影响。埃尔维一夜之间便白了头发,并且在恐怖统治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保持着在下午3点到4点午休的习惯,以此躲过“下午3点半”,这一时间曾是贵族被传唤到革命法庭宣判死刑时间。埃尔维的妻子也因牢狱之灾精神崩溃,她性情乖戾,脾气急躁,时常为头疾所困,深陷忧郁。这一点在托克维尔身上得到了继承,他与母亲一样,天性郁结,时有焦虑。
埃尔维出狱后,发现大笔家产被革命派巧取豪夺,房屋遭劫,财物被偷,大片土地被充公,剩下没有充公的土地也成了荒地。作为大家庭的一员,埃尔维其实并没有多少家产可以继承,不仅如此,他还要与那帮伶牙俐齿、分毫不让的亲戚们小心应对,事实上,全靠埃尔维的勤勉与智慧,才重新挣回一份殷实的家业。
1805年7月29日下午两点,在巴黎的一座新装修的房子里,托克维尔夫人诞下她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儿子,亚力克西·夏尔·亨利·克勒雷尔,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托克维尔。
今天是托克维尔诞辰217周年,是为纪念。
原载 葛陂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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