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物之语(第六章) - 世说文丛

阿龙丨物之语(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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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登.png

170


后来,瓦尔登湖没了水
梭罗的唾液让它复活
走出布达拉的仓央,捏紧玫瑰
传说的大爱掀开佛法
鸟活在鸣唱中,缘结于无缘处
人在水边,或居土石房屋
求索百年,如干渴的龟

171

后来,丽泽穆勒的骸骨站起来
却没能如她想象地唱歌
海滩上,她的心灵,被箭矢击中
那歌唱的白鸟离开树林
跌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
博尔赫斯不再受制于不死的距离
凝视出入其间的躯壳,像庄重的殉道者

172

后来,小说家在故事中失踪
识字的人准备练习书法,营养师
天微亮便赶去菜市场,他们把绿叶菜
定义为健康必需品,而我把大隐
隐于一节诗中,至于在屋后
练太极推手的老人,那仅仅是我的过去
一缕风般的容颜

173

后来,善良的道路总是
在我的记忆中后退,长高的榉树
总是覆盖失修的年轮
我凌乱的脚印,总有一行
去了别处。据说,它们在树林某处
找到了灵魂。据说灵魂
像胡杨树叶片一样轻盈,它们
在枝头只肯停留一个季节

174

来吧,亲爱的
万物昌盛,枯荣有度
坐下来,看看,听听,闻闻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没能和解?

175

你让我打捞海水,我的口袋,装满白色盐粒
遗漏的蓝,去了远方,如早年的花
船只在海上前行,关于道路,不在我们认为的脚下
我们习以为常的风向,没有被我们的密林留住
我们高举的双手,和海岸线齐平。我们
正是被扫描的风景,在倾斜的世上,打捞松果

176

总有一天,你会翻开我收藏的旧树叶
像一首曲子缠绕花树丛
那时不只有丁香飘落,木槿扬花
但此刻,也许只剩槭树还在笑着吻你
它吻你的背影,像你抱紧自己

177

关于植入,白芽松被种进帝国的脊梁
山脊平滑,长满律法、传统、文明、圣宗
生长大理石、铁蹄、剑戟及死亡
那条通往国家心脏的血脉,锋芒锐利
破裂处,日升日夕。而繁星深处,元老们倒在河床上
梦见故土黑松开花结果,暗香四处流浪

178

售花人说,清香当属白花
炫目的色香,只可远观
捧在手心的,不能是沙或水
向心而筑,可以活很久的是路过的路
你开始走的,会留下别人的脚印
时钟总要画圆,而笑脸不可复制

179

河流看遍浮云。我指壑为溪
水就来了,云就来了,万籁就来了
这个晨际,我前伸,转弯,沉积
于是见到望穿风尘的神情
像柳絮,在岸上飘。那河,隐藏了躯体
恰似指指点点的旧相识

180

假如空间易碎,万物该怎样独善其身
举沙干杯,当饮尽万千乾坤
御风为号吧,你可日行千里
那些心底的尘土,脚步的颜色,流光的短长
都是时间的沙粒吗,假如给你
足够多的尺子,该如何丈量深陷的印记

181

坐在碎草间,想起走过大川的人
想起山巅上挣扎在自己脚印
的人,想起风景。辽阔,深邃。想起
那人没有望见川泽,而是望见
四方无限伸长的空寂,只有一人
站在无助的峰尖,像一株干枯的草
爬在沙丘里,找寻另一半沙丘

182

所以,我肯定一种快乐,像肯定狗的尾巴
摇晃不只为前方的味道,声音,未知
还有紧紧跟随的目视,陪伴,皈依
我肯定狗的快乐,像草肯定节气
我肯定的快乐,在原野深处
风之间,目光尽头,心念之外

183

一条路善于格物。飞鸟筑巢
在人之上,歇脚纳凉。被彩色缤纷的
砖块和松针,注目。半空中荒废的
枝干,有圣者格出道理来
被鹊鸟啄出露水来,洒往四野
格物的路,寡言拙语,匍匐前行

184

某些脚步,被整理得方方正正
躲在记忆的弯道上,沉睡
只是清晰过的脸,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的皱纹,被淡淡的忧伤
抚摸后,那束远足的光线
羞涩着席地坐下,愈发斑驳

185

因为路,它们信任前方,信任灯火
仍将照耀迁徙的脚步。那些忙碌的蚂蚁
没有怀疑向上的树木,属于某个全局
它们相信,路就是方向,必要时,它们长出
翅膀,越过一座山或者一片海。远翔中
迷途的船试图转舵,这样的弯曲

186

树香的小镇,路途漂浮
被采摘的雨滴,躲在蜜蜂翅膀下,绕过季节
花瓣们随风而来,渐趋清晰,有些蜜语散落道旁
它们发芽时,鼓点紧密,如大片积雨云
花伞之上,弹奏曲子,夏天始于圆润
小镇里爆满石榴花,如渴望打开的花裙子

187

很多广场,领域,心境之地
只有过客。那些绝尘而去的背影
像风尘大片结束后,急速闪过的
黑底白字——观者离座,杂音四起

188

舞台上,放置河流,石桥,云朵,远山及开阔地
河流熟练地转弯,它穿越石桥,远离川泽
云朵用心地相聚,蓝白相间,拥吻天际
没有人,羚羊,或者生命,闯进开阔地
只是一段时间,在充盈的空间里停留
如洗过的波纹

189

一方水土,未经漂染,总是碧水丛山
弃舟上岸的先民,穿布衣,食淡饭
晃动的芭蕉扇,扬起扎染的花头衫
山含水,水含山,情意流转,奢华无边
所以,他们,相濡以沫的方式
是否与山水有关?

190

紫鸢尾,灰瓦片,一缕溪水和炊烟
木格子窗醒了,老水牛探出头来
画眉骑在牛背上,弯弯曲曲地歌唱
山坳里,走过一老一少
他们的脚丫,印在山上水里
有时深有时浅,有时发芽有时开花

191

路过明天的人,总是
在未开始的地方找到结果
手艺人,总能够,让旧的焕然一新
过路者无意间走进某段故事
现实退让,前景回到过去
木栅前汇成另一条河流
那在远处匆忙走开的,是隔世的我

192

青石巷的快乐,不是上升在旗幡上
不是沉香在鱼碗里,不是从清晨就开始
飘落的雨,不是幽暗处唯一的归宿
也不是泥泞里一两声清脆的脚步
青石巷的快乐,下坠到草叶上
闪亮并摇曳的滴露,折射童年的光影

193

假如佛塔轻过云朵,而云朵在佛塔之下
那么,舍利子便会站起来,下一场雨
洗白漂浮的云和染绿挣扎的树
树下执念的我们,便可见绿叶之上白云悠悠
佛塔之下水流潺潺。执一念而多念生
人们啊,能否走好

194

关于轻和重的意念,都被响马
悬置于寺庙的蟾檐下,如一截佛骨
匍匐在千年修行的梵音里
听风走过落叶,而落叶跌落道谷
一声轻,一声重。一声近,一声远
响马四面摇晃,佛指直立不语

195

双手合十,心生水莲,花开无声
持戒者度人度己,步步生漪
花径无路,天堂无梯,相知无语
那静默的纤尘,在翻开的旧经卷里
敲几响木鱼。一声重,一声轻
近了。远了

196

我相信龙柱,站立的姿态很重,斜卧的阴影很轻
我相信身体,跪拜的叩首很重,执念的香火很轻
我相信重的脚步,能传达轻的脆响
我相信轻的叹息,有垂直的重
我相信今生有轻的偶然,来世有重的宿命
我相信眼神交流很轻,观心的言语很重

197

昨天的去处,卧在河床边缘
路旁,躺满夏日青草
我没有,在清晨或者黄昏,精心地走过
只看到昨天,睡了的星辰和风月中
的虫唱,像婴儿若隐若现的脸
在我弯腰触摸时,碎为细密的声响
无法打捞,遥不可及的影像
一次夜色底部的轻叹

198

也许,反复游弋后
雨,最终在我记忆中落入湖面
像我们,走向镜子,而镜子
也走向我们。我们看清了自己
镜子则找到了归宿。一滴雨的回归
在空阔的湖泊画完一个圆后
坠入平静。平静了的,还有其它的
倒影。比如垂柳捻须而坐
野生连翘滋滋地抽芽,垂钓的鱼竿
弯曲地绷紧。最后的光亮消失了
星星们聚拢起来,打开了万籁
栖息的宝盒——这样,我双肩之上升起的
晨雾,像深夜疯长的胡须

199

现在,总有离开的
比如一棵樱桃树在果园消失
被修剪了枝杈,装饰在陌生人房前
还有那株我观察了相当时间的蒲公英
忽然在某个我忽略了的中午,飞去了河对岸
而那根经常刺破我小腿的藤类植物
在这个清晨被不知名的过路者拦腰掐断
我把它存放在日见长高的木槿下
傍晚,木槿不由自主飘落的粉色花瓣掩埋了它
我站在熟悉的小路尽头,被阳光吞没
感觉到了视线的模糊

200

这个夏天,我把裸露的花朵放在水上
它们的芬芳得以流传,甚至
我让河流转了弯,以便它们能够准确地
找到你的居所,我知道你竖起的栅栏
可以让它们打旋,汇聚,停留
不仅如此,我会提前送你柳编的提篮 和
足够的暗示。这样,你站在门前无需远足
便会轻易地满载而归。我之所以在这个夏季
放逐大片的花朵,是因为我在远方的菜田
已经等来上好的年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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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物之语(第六章)》 发布于202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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