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是十九世纪丹麦哲学家，是存在主义的鼻祖，是著名的神秘主义者。他的“能说明白的，肯定能说明白。说不明白的，怎么说也不明白，只有沉默”，是被人们广为引用的箴言。
克尔凯郭尔针对那些在信仰门前犹豫不决的人们说：“不要问为什么，只要纵身一跳就可以跨过这道门槛，进入信仰的世界，成为有信仰的人。”
克尔凯郭尔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很多人问他：“你让我信仰上帝，可以。但你必须证实上帝的真实存在。否则我为什么相信？难道让我相信一个子虚乌有的存在？”
克尔凯郭尔面对这样的提问无法回答，因为他承认自己无法证实上帝的存在，他认为信仰是逻辑知识与科学无法论证的，信仰只能无条件地相信。所以他只好自信而又简单地告诉人们“纵身一跳”，即可抵达信仰的世界。
很显然，克尔凯郭尔这个失之轻率的说法，不仅与其哲学家的身份很不相称；也反映出这位思想深邃的哲学家，在这个问题上变得浅薄无知了，让人怀疑他是否读过阿奎那的《神学大全》。因为《神学大全》用理性与科学论证了上帝的存在。
《神学大全》不仅是基督教史上的一部经典，是研究基督教的必读书；也是西方文化史上的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研究西方文化，不读《神学大全》，不容易搞明白西方文化，至少不明白欧洲中世纪的经院哲学是什么；不清楚文艺复兴与欧洲近现代科学大发展是怎么来的。所以说，克尔凯郭尔虽然是个天才的哲学家，却不知道阿奎那证实了上帝的存在，作为一个基督教徒学者，这是很不应该的知识缺陷。
当然，网上的读者在盲目崇拜这位丹麦哲学家时，不可能清楚：“纵身一跳”其实是一句没有意义的提醒。说明克尔凯郭尔对徘徊在信仰门外的人提出的问题，并没有作出解答。
阿奎那是先于克尔凯郭尔之前六百年的神学家，与奥古斯丁齐名，都是基督教文化史上的思想巨人，都对基督教文化建设与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对上帝的存在作出了理性的、科学意义上的论证。这个论证的思想影响是深远的，具有深刻的启蒙意义：
如果说研究自然界的现象是科学，发现自然规律是科学，从规律中发现的定律是科学。那么，这一切自然现象与定律是从哪里来的？这一切现象、规律、定律，除了是上帝的设计与安排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牛顿用微积分计算了万有引力定律后，有人问牛顿“万有引力是从哪里来的？”牛顿毫不犹豫地答道：“上帝是第一推动力。”不是吗？除了“上帝是第一推动力”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东西方文化都认为万物处在运动中，万物之间都处于一种始动者与被动者的关系。按照世间万物的因果律问下去：既然被动者源于始动者；那么始动者的始动者是谁？除了上帝是最初的始动者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动物都有发情期，否则动物肯定繁殖成灾。谁设计安排了动物的发情期？除了上帝设计安排了动物的发情期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婴儿一下生的第一声是哭。谁设计安排了婴儿一下生的第一声是哭？难道除了上帝的设计安排外，还有别的答案吗？至于婴儿一下生为什么是哭而不是笑？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基督教文化世界的常识，这里不赘。
科学家推算太阳大约有五十亿年了。都知道太阳是一团燃烧的火。是谁设计安排了太阳？是什么东西能燃烧五十亿年、还将继续燃烧下去不熄灭？除了上帝设计安排了太阳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都知道宇宙里有不计其数的星球都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所以整个天体处于有序的运行中。是谁设计安排了星球运行的轨道与天体运行的秩序？除了上帝的设计安排以外，还有别的答案吗？
全人类都推崇真善美。但人世间的真善美是个相对概念。真相对于假；善相对于恶；美相对于丑。真善美自身也呈现相对意义：小真相对于大真；小善相对于大善；小美相对于大美。但是真善美的相对性不可能无限地相对下去，必定有个终极的真善美，是所有真善美的源头。这个源头就是上帝。除了上帝是终极的真善美外，还有别的答案吗？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这样说过：越是深入地研究科学，越是为自然界、宇宙间、微观物质世界的奇妙而惊叹；越是深感上帝的无处不在。
所以说：一部欧洲科学史，实质上就是不断地证明上帝存在的过程。毋宁说，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终结的过程。
人们面对这样明摆在那里的事实，还有理由怀疑上帝的存在吗？克尔凯郭尔面对这样明白无误的道理，还有必要画蛇添足地解答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吗？
问题是，上帝在东方人眼中，总是被理解为一个人格化的存在。这是一个不啻作茧自缚的思想局限。在基督教文化中，上帝是神，但是上帝与中国文化里的神是大不一样的。中国文化里的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能解决人间实际问题的人格化的神。人可以按照自己最美好、最完美、最理想的形象，描绘出人格化的神像。基督教文化里的上帝却是一种绝对力量、绝对精神的存在，是全知全能的非人格化的存在，是人世间所有问题终极答案的所在。但是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不解决尘世的具体问题。所以人类无法从世俗社会的立场与视角看清上帝的面貌，无法在尘世再现上帝的形象，上帝永远是不可描述的。但是上帝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绝对的“无处不在”。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克尔凯郭尔怎么会不知道上帝“无处不在”这个基本常识，竟在无奈中轻率地让人们“纵身一跳”，难道克尔凯郭尔就是“纵身一跳”跳进了信仰的世界？
问题是，克尔凯郭尔这句“纵身一跳”，不仅有失一个哲学家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他无法保障人们“纵身一跳”肯定跳进了信仰的世界；他无法保障这“纵身一跳”，不是跳进了万丈深渊！世界上那些邪教中的信徒，不都是“纵身一跳”跳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显而易见，克尔凯郭尔对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缺乏起码的了解。由于受教科书的影响，中国读者对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大都持水火的看法。鉴于本文的立意，这里不可能就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展开全面讨论。仅概括以下几点历史事实，作为读者认识科学与宗教关系的参考：
（1）克尔凯郭尔所处时代的欧洲，已经完成了科学革命与工业革命，欧洲的科学正处在日新月异的大发展中。但是这个科学大发展是在哥白尼革命与宗教改革中实现的。哥白尼革命与宗教改革都是基督教文化发展中出现的具有重大进步意义的事件。
（2）哥白尼革命看上去像教科书说的“‘日心说’否定了‘地心说’，证明教会坚持‘地心说’是错误的”。但是教科书的这个说法不过是叙述了表面现象，并未道出哥白尼革命的本质意义。如果哥白尼革命像教科书说得这么简单，就称不上是哥白尼革命了。哥白尼革命的本质意义是：
重申了“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这个有关人类生存方式的重要理念——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尘世的事由人类在各司其职中自己解决。科学研究与科学结论是科学家的事。教会假上帝的名义对科学结论说三道四，都是对上帝意志的僭越。
可以肯定的是：哥白尼革命后欧洲各国的统治者鲜有利用权力干预科学、教育、文学、艺术等专业性很强的领域。欧洲统治者对专业领域及其专家都持有一份真实的敬畏。不像东方的统治者对什么都有发言权、指导权、领导权，有权力对科学结论作出对与否的最终裁判；有权决定科学家的命运。所以说，哥白尼革命既是欧洲人的一次思想解放，也是一个具有普世价值的重大思想事件。
（3）宗教改革并非像教科书说的，是以马丁·路德、加尔文为代表的欧洲人反对教会、轻蔑宗教的思想解放运动。
宗教改革主要是重申了人人都可以通过圣经直接与上帝对话。这个重申暗含的重要意义是：人世间没有可以替代上帝的人。这就从信仰意义上告诫人们：尘世没有救世主。从根本上消除了人世间出现迷信的可能。所以欧洲人没有迷信思想。宗教改革还重申了“上帝不喜欢贫穷的臣民，上帝希望臣民通过努力奋斗、艰苦创业实现富裕”，于是，宗教改革形成了欧洲人这样的伟大共识：“致富是一种崇高的精神，因为致富体现了上帝的意志。”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宗教改革，就没有欧洲的商品经济发展为市场经济，就没有我们见到的欧洲近现代史了。
本文有必要指出一点：在欧洲近现代史中，特别是中世纪后期的很多重大事件里，上帝都一直在场。即便是思想解放运动，也不是针对信仰的思想解放。教科书将这些运动与欧洲人的信仰对立起来说事，与历史事实完全不符。这是教科书讲不明白西方文化、讲不明白欧洲历史的根本原因。
（4）克尔凯郭尔不应该不知道，十九世纪的欧洲科学家已经普遍认为“科学研究是荣耀上帝的事业” ——这个崇高的理念，源于阿奎那“用理性与科学证明了上帝的存在”，源于科学家认识到，科学研究既是证明上帝的存在又是不断接近上帝的过程。所以欧洲科学家在科学事业上拥有永不衰竭的精神力量。
（5）哥白尼的历史性贡献是他的“日心说”带来了一场思想上的哥白尼革命。但是哥白尼却不是个专职的天文学家，他是波兰一家大教堂的神父。他的主要职责与工作是布道与说教。天体物理学研究是他的“业余爱好”。实际上，中世纪教会的很多神职人员既是教士，又是数理化教员。像哥白尼这样既是神父又是科学家的人并非个别现象。但是中国读者对这个发人深省的现象知之不多。这与教科书的误导有关。
（6）学界大都知道，人类现代大学是源于欧洲的中世纪大学。但鲜有人知道，中世纪出现的大学都是教会创建的。如果没有这些中世纪大学，欧洲的近现代科学发展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学是科学的摇篮。中世纪出现的众多大学，是中世纪教会对欧洲、对人类作出的一个历史性贡献。教会为什么要创建那么多的大学？——这个问题本身就暗含着“基督教及教会是欧洲科学发展的力量所在”。
以上六条，“挂一漏万”地足以说明：近现代科学是在基督教文化中发展起来的，基督教才是科学发展的力量源泉。
如果说哥白尼革命、宗教改革、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商品经济发展为市场经济等，这些重要现象与重大事件，可以概括并体现欧洲近现代史的发展面貌；那么，这些决定欧洲近现代史的现象与事件，却都是基督教文化创造的。正是欧洲近现代史彰显出：科学与宗教之间是一种鱼水关系。所以，二十世纪卓越的科学家爱因斯坦，对科学与宗教的关系作出了这样既精辟深刻、又生动形象的总结：科学没有宗教就像瘸子。宗教没有科学就像瞎子。
克尔凯郭尔不一定会这样总结，但他不应该对欧洲近代史一无所知；不应该不知道欧洲科学发展是在基督教文化中成为可能；不应该在神圣庄严的信仰面前用一句轻率的“纵身一跳”打发那些徘徊在信仰门外的人们。
有读者可能提出这样的疑问：“古希腊时没有基督教文化，但古希腊出现了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阿基米德这样的科学家。”
古希腊虽然出现过科学的萌芽，但古希腊的科学萌芽并未发育成长为科学的参天大树就夭折了。古希腊后的欧洲，长期没有出现科学萌芽的生长现象。欧洲科学出现发展势头，是十字军东征、阿奎那的《神学大全》问世以后的事。
东方国家、伊斯兰教世界也出现过科学的萌芽，但这些萌芽刚破土就枯萎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这篇文章中不可能完成这个解答。这里只能简要地点到为止：
中国文化、伊斯兰教文化以及人类的其他文化，都不是科学生存发展的优良土壤，不可能产生科学发展必须具备的民族因素与社会条件——终极意识、终极精神、逻辑思维、问题意识、质疑精神、批判精神、实验精神、实验方法、科学精神、市场经济、自由环境。
例如儒家文化，就像香港学者陈方正教授在《继承与叛逆》中所总结的：“科学出现在西方，是西方文化发展的逻辑结果；科学没有出现在中国，是中国文化的必然现象。”陈方正的这个总结暗含的意思很明显：中国文化存续一万年也不会产生科学。
实际上，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人仍然没有逻辑思维、问题意识、质疑精神、批判精神、科学精神，也没有真正的市场经济与自由环境。中国今日的科学，实质上大都是引进来的。原创性的科学几乎没有。
所以，人类的心智进化到今天，不管是有信仰的人，还是无信仰的人，讨论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反映了讨论者一些基本常识的缺乏。作为有信仰的人讨论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是“数典忘祖”了：怎么能对阿奎那“证明信仰的存在”这个卓越贡献一无所知？怎么能对欧洲科学是在宗教中实现了大发展这个历史事实置若罔闻？
作为无信仰的人讨论这个问题，本文不能不问这些讨论者：难道你们对欧洲近现代史是基督教文化创造的这个史实一无所知？还是像十九世纪乌托邦思想家那样为了意识形态需要，不愿意承认历史事实？
这也难怪中国读者：他们从教科书学到的欧洲近现代史，没有一点宗教思想的痕迹。问题是，欧洲近现代史离开了基督教文化，能说明白吗？教科书虽然讲到了欧洲近现代科学的大发展，但是欧洲科学是怎样出现大发展的？教科书没有明确这个问题，即便谈到这个问题，也是上纲上线的空话，并不触及实际问题，不能反映欧洲近现代科学发展的实况。教科书没有告诉学生：若没有哥白尼革命重申“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没有宗教改革带来的市场经济的成熟与完善，没有教会创建的众多大学，欧洲不可能出现科学的大发展。没有欧洲科学的大发展，不仅欧洲近现代史要改写，就是人类近现代史也是另一番模样了。
爱因斯坦总结的“科学没有宗教就像瘸子。宗教没有科学就像瞎子”，不仅是他“越是深入的研究科学，越是深感上帝的无处不在”的切身体会；也是他对欧美科学史最深刻、最精辟的总结。然而这个极其重要的总结却未得到中国学界的重视。
时下书界好评如潮的《科学的历程》，其实存在严重的思想缺陷，学界无人指出：科学发展史不是、也不可能是《科学的历程》所讲的是科学自身的发展历程。古希腊科学的萌芽为什么在古希腊后没有生长壮大？欧洲科学的大发展，为什么是在古希腊消失一千多年后才出现？科学大发展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儒家文化中、没有出现在佛教文化中、没有出现在伊斯兰教文化中？而是出现在基督教文化中？这些问题暗含的意义，对东方人来说，难道不是“未完成的启蒙”？
《科学的历程》的学术思想缺陷是：脱离了基督教文化谈科学的历程，避开了科学与宗教之间的鱼水关系谈科学的发展，不仅不能反映科学发展历程的真实情况；也无法说明白“科学的历程”为什么是《科学的历程》叙述的样子？实际上《科学的历程》不过是展现了科学发展的表面现象与有限的历史资料；鲜有作者关于科学发展的史识思想。作者撰写这部书中，由于受文化立场与历史视野的局限，不能反映科学历程的本质面貌，降低了这部著作的学术思想含量。致使《科学的历程》成为一部关于科学史的极其肤浅的通俗读物。
我在有关文章中讲过：“不了解基督教，不可能搞明白西方文化。”同样的道理，避开基督教文化谈科学的发展历程，不可能说明白这个历程的来龙去脉。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是否相信信仰，实质上是个是否相信科学的问题。如果说科学意味着终极意识与终极关怀；那么，信仰则为人类提供终极答案。中国人没有终极意识与终极关怀，提不出只有信仰才能解答的问题——这是中国文化没有信仰的主要原因。但是，没有信仰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根本性缺陷——这个问题可以参考拙文《中国文化为什么没有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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