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匹克先生躺在他家那张简陋的、狭窄又有些松动的木板床上,郑重其事地对睡在他身边的妻子卡特小姐说:“我的前身是头猪。”
卡特小姐诧异了一下,但这诧异很快被屋内没有灯光的夜色和匹克先生接下去钉鞋掌一样的说话声给遮没了:“这是真的,我的前身的确是头猪,一头剽悍的、肥壮的猪。”
“那时我和一群同伴,也就是同样一群猪,待在主人为我们搭建起的一座猪圈里。”匹克先生挪了挪他瘦癯得丝毫不能与猪有任何牵扯的身子,说,“我的主人是阿尔伯克基人,后来继承了乡下叔叔的一大笔财产,又在他所拥有的土地上种上各种的庄稼,饲养上各种的畜牲。”
“在我们这个猪圈里,住着许多头和我一样的同类。当然,”匹克先生怀着他做鞋匠从未曾有过的自豪回忆,对震惊不已的妻子说,“在那个猪家族里,我是最强壮的,理所当然也是主人最喜爱的。
“那时的日子真叫惬意。每天都躺在温暖的太阳底下,看着蔚蓝的天空,数着飘动的白云———到了差不多时间,主人就给我们送来了满满的午餐——虽然那泔水为人类所厌恶,可在我前身还是猪的时候却吃得十分香甜。主人喜欢看我进食的样子。
“然而不幸的事情来了,有一天主人陪同一个陌生人来到猪圈前并指着我对那陌生人说,你看他怎么样?
“就这样,没过几天我被那陌生人带走了,我的主人和我的肥壮把我出卖给了屠宰场。我发誓说,下辈子我绝对不做猪了,我要做和我主人一样的人类。”
“可是,”匹克先生用习惯盯着过往行人鞋跟的两眼空洞地望着被黑暗吞噬的破旧天花板,对身旁一言不发的卡特小姐说,“我现在终于有幸成了人类,然而又能怎样呢?——当然,我不是对我们的婚姻有何成见,只是我没想到身为人类,同样免不了辛苦,我每天都在扬满灰尘的马路边,祈祷着那些来往的行人鞋子都能有个破洞,然后找上我来修理。这种焦虑时时让我感到痛苦,有时,我真想还不如做回我的那个前身。”
第二天清晨,卡特小姐一觉醒来,发现他的丈夫匹克先生不见了,她去他修鞋的马路边寻找,依然不见踪影,她明白匹克是真的回到他的那个前身去了。
卡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然后迈着迷人的猫步,离开了那个破陋的家。凭着卡特小姐的姿色,她很快成了那个拥有万贯家财的欧克斯先生的续弦。
婚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欧克斯先生的一番谈话同样让卡特震惊。
“我的主人好像是阿尔伯克基人。嗯,他继承了他叔叔的一笔遗产,生活和现在的我一样地富庶。”
“那时我只是他家的一头耕牛。每天清晨天未亮,我就被套上了沉重的犁耙,走到他家几里外的庄稼地里一遍遍翻动着坚如石块的土地。”
“只要我稍稍不听话或是动作稍慢了些,主人的鞭子就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上,抽出道道血痕,我的四肢不停地在那些坎坷地里来回走动,就算脚掌磨出血泡,也得不停地继续干。在我干活的时候,我的耳朵和尾巴都不能停下来歇息,因为它们要不时为我驱赶身上的蚊蝇。”
“从日出到日落忙碌了一整天,我才能喘上口气吃上几根草,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终了。我发誓说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像我主人一样的人类。”
“可是,现在我终于变成了人类,生活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欧克斯对一言不发的妻子说,“是的,尽管我不愁吃喝,可这种太过优越的物质生活却让我堕入到无尽的空虚里,我每天过着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生活,有时,我觉得还不如重新变成一头牛,尽管辛苦,但过得充实。”
第二天,卡特小姐一觉醒来,发现她的丈夫欧克斯先生不见了,她明白欧克斯先生是真的回到他的那个牛前身去了。
卡特小姐迈着猫步,没有收拾任何衣物离开了这个家。他的两任丈夫都不知道,其实我们的卡特小姐前身是只宠物猫。现在,她准备回到她两任丈夫前身相同的主人——那个阿尔伯克基人那里,也做回她的前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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