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左,青岛胶州三里河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猪鬶。中,胶州三里河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狗鬶——这是后世以狗为太阳神图形的出处之一。它应该也是大汶口文化传人徐偃王之祐护神灵——狗形龙。右,泰安市大汶口文化出土的猪狗异质同构鬶。
图2·左,1958年甘肃庆阳地区出土的东周时期青铜器狗形龙与凤鸟纹样。中,济宁博物馆藏汉代狗与太阳鸟画像石。右,河南郑州出土的太阳鸟与九尾狗(狐)画像砖。
图3·左,濮阳西水坡遗址出土的帝颛顼神右边的狗躯龙。右,濮阳西水坡遗址出土的人乘龙——龙可以抬起脖子,显然它不是以鳄鱼为龙躯。
读大汶口文化的出土物品时,我特别留意寻找具象的龙图像,但哪怕变形的龙图像,结果很难见到。
学者们一般承认大汶口文化是大昊氏的物质文明的反映。大汶口文化的代表形器物鸟鬶,实际可以称为“凤鬶”,它似乎以海鸟为基形——这鸟鬶就是自少昊时代就奉为凤鸟图腾的象征。所以在山东龙山文化出现之前,我们似乎只看到了这种抽象状态的凤鸟而鲜见龙蛇。
大昊来自少昊。自众所周知少昊时代的鸟崇拜,到《左传·昭公十七年》言之凿凿“大皞氏以龙纪”,二者之间经过父系社会和母系社会文化的交融所出现的凤和龙异质同构的趋向,是为龙凤造型上有了“龙中有凤、凤中有龙”的必需,所以大汶口文化的鸟鬶造型,必然要出现龙蛇加入其中的状态。
我发现,甲骨文里,凡是和龙有关系的文字,基本都有“C”“S”这样的笔画。在这种笔画寻源中,得知它们来自兴隆洼文化与红山文化、安徽凌家滩文化等玉雕龙的大致轮廓。我先是设想,难道大汶口文化鸟鬶的“C”形鬶柄,就是大汶口文化龙的象征吗?转而又想,六千多年前的大汶口文化地区茂生竹子,乃至《山海经》里有“帝俊竹林”的记载,而且《易经》还有伏羲氏“作结绳而为网罟”的记载,所以大汶口文化的鸟鬶,既然是拟形凤鸟图腾,它身上必须有龙蛇的借代或象征。我认为竹子、绳子,正是因为大昊氏的发展而用途益广,因此鸟鬶上凡竹子或绳索的表示,都可谓龙蛇的象征或借代。这就是说,最少在表达凤鸟崇拜的鸟鬶上,龙蛇的塑造转换成绳纹、竹纹,而鸟鬶上面出现了的绳纹、竹纹,也等于间接表现了龙。
因为大昊氏在当时氏族社会的领导位置,他们自然会审时度势,兼容并收许多族群的图腾。就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塑动物来看,除去最多的鸟鬶而外,还有猪、狗、猪狗的异质同构神物。
猪(图1·左),让我们记起了《庄子·大宗师》里“以挈天地”的“豨韦氏”,其就是商王族图腾崇拜的女娲氏,其族氏图腾崇拜有猪,《易经》里的《贲(豮)》卦就是这一崇拜的反映。
狗,让我们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传说伏羲氏的“伏”字,因为它是“人”和“犬”的合成字,这一族氏犬图腾崇拜是毫无疑义的(图1·中。文字里传递至今的故事也是我作这类考证文章的借鉴。这些口头文献不可忽略。例:今天中国人有以“孔二扁头”称山东人的,其用曲阜的孔子借代山东人,而“扁头”是大汶口文化时代流行的枕骨挤压变形风俗的反映——这是数千年的民族记忆压缩到“孔二扁头”这个词汇里);另外,淮阳人祖庙(伏羲庙)至今盛传人祖伏羲是人与狗所生,人祖象征物曰“泥泥狗”(或曰“泥泥猴”;甲骨文帝俊的“俊”字象形一只手掌向上的猴子)。
值得注意的是:长沙马王堆遗址出土的帛书本《易经》,其《姤》卦作《狗》——这是一个婚姻卦,假设其“狗”的立卦初衷指的是狗图腾,那么伏羲氏创立婚姻的传说就名至实归了。其《九五》“含章,有损自天”的“章”如果通“商”,那就等于说:如果你为了祭祀不绝而要娶个女人(“包瓜”),如果她已经怀孕了商族继承人,那么“有损自天”的灾祸在等着你。
至于猪和狗异质同构的神物,一如龙和凤异质同构产生了“龙中有凤、凤中有龙”的神物,它一说明伏羲女娲二者名字彼此不分(图1·右),又说明少昊氏传承给了大昊氏凤鸟图腾,乃至后者龙图腾的特征必须兼容凤鸟图腾。
当我看过甘肃庆阳地区出土的东周时期狗形龙与凤鸟纹样(图2·左)、济宁博物馆藏太阳鸟与狗的画像石(图2·中)、河南郑州出土的太阳鸟与九尾狗(狐)画像砖(图2·右)之后,忽然想到了伏羲女娲生了十个太阳的神话——
既然作为凤鸟为主图腾的女娲和作为龙为主图腾的伏羲生了十个太阳,那么他们俩不就是太阳的代表吗?他们不是可以换身龙凤在太阳图形里代表太阳吗?
既然如此,上例三个图形中的狗和太阳鸟,不就是所谓的狗形龙和太阳鸟吗?
联想张华《博物志》上有关徐偃王卵生而由狗护佑的神话记载(狗名鹄仓,死后化为龙),推知徐国系大汶口文化的后人,其图腾崇拜是凤鸟和龙,这些龙和狗的转换,正是大汶口文化龙的实质,也可以说是狗的幻化。
我们再考察河南濮阳西水坡传帝颛顼墓出土的龙(图3·左、右),这种龙就是大汶口文化先民理解的龙,它是狗为躯体的龙。
濮阳西水坡文化和大汶口文化几乎同时发生,他们都继承自公元前4400年北辛文化——少昊氏文化。其狗躯龙的“狗”,正如图1·中的大汶口文化之陶鬶的“狗”!准此,大汶口文化的狗鬶,就是其作为凤鸟之鸟鬶所对应的“龙”。后世传说的龙生有狗腿,盖基于此。
说到这里,我们再转过头来论究“丘神”是谁。
商王朝自称自己国家的代表驻地为“天邑商”(《缀》182)、“丘商”(《续》4·26·1)等。
“天”指天帝。商王族自认为自己是天帝之裔。商王族认为的天帝有高辛氏。
“丘”,义同《易经·贲》“贲于丘园”、《易经·涣》“涣有丘”的“丘”,它象征国家的城池。自距今五六千年前,国家往往设立在一个人工堆筑的大土台子上,《易经》称它为“丘”“陵”“复”等;《说文·丘部》:“丘,一曰:四方高中央下为丘。”;《广雅·释诂二》:“丘,居也。”夏商之“居”,多指国都。
《说文·丘部》说,“丘”除了指非人工而成的可以称之为山的地方外,又有“一曰:四方高中央下为丘”,这“丘”,就是甲骨文之“帝”字中间之“口”者,这“口”所指的是大土台子,也便是“四方高中央下”的城池——四方高指城墙,中央下指城中。
我认为《庄子·达生》:“丘有峷。”的“峷”,就是伏羲女娲民族集团之鸟图腾、龙图腾地位相当的图腾神物——狗形龙。传说伏羲住在“宛丘国”。按《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大昊氏“大皞氏以龙纪”亦即高辛氏自表主图腾为龙。鉴于大汶口文化鲜少出土具象的龙,我想,是不是大汶口文化的龙,就是《庄子·达生》所谓的“丘有峷”的“峷”?这“峷”可能就是狗形龙。
对这“峷”字,《达生》陆德明释文引司马云:“状如狗,有角,文身,五彩。”《正字通·山部》:“峷,神名。”晋张华《博物志》卷七载鹄仓临死生角而九尾,“实黄龙也”,似乎可以为这个“丘神”做呼应。
作为这名为“丘”的“神名”“峷”,我判断就是高辛氏的图腾之神——狗形龙。
或者可以说“丘商”“天邑商”的国家之神就是天帝高辛——丘商“峷”。
细读《庄子·达生》“丘有峷”的前后文,知道《庄子》外篇之《达生》篇完成的时代至少已经对齐桓公小白(死于公元前643年)时代的神话传说不知所详。如太阳神在商朝之前名字明明是祝融氏,并且今天有大量的图像出土,名字变成了“髻”,而且形象为红衣妇女;雷神足迹导致伏羲母亲怀孕,结果这一个雷神却住在了门户之中的粪壤里;象征伏羲女娲的一头双身龙“委蛇”成了“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的泽神等。所以“状如狗,有角,文身,五彩”称为“峷”的神明,极可能是大汶口文化之狗鬶所象征的伏羲氏之祖神高辛氏,正如猪鬶象征女娲氏(豨韦氏),鸟鬶、猪狗异质同构鬶象征名字、种族不可分割的伏羲女娲民族集团。
因为《庄子·达生》:“丘有峷。”的下文是“山有夔”——“丘”可以称为“山”,然而这里“山”“丘”同出,显然其“丘”指“一曰:四方高中央下为丘”这种“四方高中央下”的地方,即所谓的“大土台子”——城池。所以《广雅·释诂二》说:“丘,居也(这种‘丘’是众人聚居的邑邦)。”
已出土的大汶口文化狗形陶鬶(图1·中),其模拟的图腾神应该就是帝高辛。它是大汶口文化高辛氏后人悬想自己化形图腾从而献身祭祀的祭品。
“峷”既然是“丘”的神,就也该是“帝”所在的“四方高中央下”的“大土台子”之神名高辛氏。
顺带说一下,“辛”通“峷”。《庄子·达生》:“丘有峷。”《释文》:“峷本又作莘。”《墨子·所染》:“干辛。”《说苑·尊贤》干辛作干莘。
王晓强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