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新华中学
1962年6月,我刚刚从青岛九中高中毕业,无缘高考深造,恰逢青岛新华中学筹建,需要人手。我父亲是青岛市工商联的职工,家庭生活非常困难,我就被父亲工商联的同事、时任新华中学的负责人之一刘咨同志叫了去干活,说不上是不是就业,先干着清理房间卫生的工作。
干了没有几天,恰好青岛市工人文化宫的美术干部姜宝星老师通知我说,文化宫有个宣传劳模的展览,约我去帮忙。那个阶段,我把画画的事看得很重,实在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就去了,就离开了新华中学。大约在那里干了不到两个月吧,毕竟是临时帮忙,展览筹备结束,我就回家了。
父亲知道我离开新华中学,非常恼火——好好的一份工作,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是啊,那个年代能就业、有份工作多么不容易。且不说事业单位没有人事局分配不可能进去,也不说进工厂当一个工人要有劳动局的安排,就说能找个地方当临时工都算很幸运。更何况我们这种家庭,要不是工商联筹备新华中学需要临时工,哪里会有这个机会?父亲生气是有道理的。
无奈,母亲去学校找到了刘咨,刘咨一口答应,说叫白波回来吧。
刘咨的这一句允诺,是我人生的重要路标,注定了我半辈子的职业。后来无论是在六中与他同事,还是我调离六中,以及他退休,我们都保持了极密切的关系,直到前些年他在家病故,他的子女是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是唯一到他家里看着处理他后事的外人。这是后话。
我第二次进校后清楚地记得,我在小黑板上写所在辖区选人民代表的选民通知时,抄写了十几位具有资格学生的名字,而我却还不是选民,因为我还没过生日(生日10月份),还没满18周岁,在全校教职员工中我年龄最小。
勤杂工
1962年9月我再度上班,依旧是归总务处管,被安排在传达室做勤杂工。
当时我的工作是在学校传达室负责看门、收发报纸信件、传达电话,拿着个铜铃从前院到后院地为学生上下课摇铃,同时还烧着一座大茶炉,为全校师生供应开水。学校没有食堂,许多家远的学生都自带午饭,每天早晨各班生活委员用大网兜装着学生的饭盒,送到传达室旁的一间小屋里,午前我来装屉,生火,冒着浓烟烧着大锅为他们热饭。老师们下班后,学校只剩下我一个人,要继续留在传达室看门,晚上把大门一锁,封上茶炉的火(以免第二天生火),睡在传达室守夜值班。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摇过上课铃后,8点到9点这一个小时由总务处别人替班,我才可以离校支配自己,所以我实际每天须在校工作23个小时。吃饭怎么办?午饭、晚饭都是家里妹妹给我送饭,好在家离学校很近,只有两三百米的路程。
学校没有美术老师,吕秘书知道我能画画,第二年秋季开学就让我兼着给初中班上美术课。其间传达室的工作依旧,也就是当我上课时,别人替我摇上下课铃铛,我下了课还是干传达室打杂那些活儿。
这样的门卫勤杂工工作持续了两年。我没有怨言,因为我每月能挣三十块零五毛的工资,这几乎是全家收入的一半,能帮父母维持家里七口人的生活,就很欣慰。再者,我和那些同样因家庭出身不好而下乡插队、去兵团支边的同学比起来,不还是很幸运吗。
正式执教
到1964年秋季开学,不知什么原因,是学校缺人呢,还是觉得张白波算个人才,学校决定让我全职教学了,教初中一年级新生的语文课并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同时还教着美术课。传达室的工作则由住在校内的那位刘鹤峰老人来打理。
这一年我二十岁,是我人生命运的重要转折。
初执教鞭,我非常投入。教语文,我并不为难,认真备课就是了。初次上课,借了我舅舅一块英纳格手表放在教桌上,以掌控讲课时间。但我毕竟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心里没底。开学不久,语文组的老教师戴学诗老师到我班上听课,我十分紧张,整堂课上我竟感觉好像不知所云。下课后,戴老师只是向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我为老前辈的宽容心存感激。毕竟由于多年来关注文艺和研究美术创作,积累的文学修养对语文教学会有裨益。记得一次我在讲杨朔散文《荔枝蜜》那篇课文前,备课时我没照抄教学参考书,而是以画家的视角分析了文章的结构、层次、节奏,在备课本上写了一大段独立见解。这段文字被坐对桌的资深老教师马永桢老师看到了,他大加赞赏。
民办学校招收的学生都是公办学校的落榜生,学习成绩差,又调皮,难管理。我整天不是备课、上课,就是处理班务,找学生谈话,走访家长。我办事责任心太强,以至几乎全部精力都搭在工作上了。当时年轻,有激情,记得有段时间我约着学生清晨早早到校,带着他们到观象山小篮球场跑步。由于和学生年龄相近,工作效果还不错。大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做过一次测试,因为我要帮别的老师带学生下乡劳动,故意对同学说我要离开大家了,结果班上许多同学都哭了。为此我曾颇感欣慰。
这一班学生现在都已七十多岁了,依然与我保持密切联系,几乎每年都聚一聚。
1964年作者在青岛观象山留影
作者时任初一班主任,经常带领学生到山上晨练跑步
作者时任初一班主任,经常带领学生到山上晨练跑步
其间,我还兼教初中的美术课,每周五上午参加市北区中学美术老师的集体备课活动。当时一起备课的老师有:赵洁(四中)、李文才(八中)、韩湘浦(九中)、鲁星五、夏君英(十中)、陈老师(十一中)、王古(十三中)、晏文正(28中)等。每每大家相聚聊天,十分愉快。
当年学校支持教师到青岛教师进修学院进修业务,我选修的科目是中国画和毛主席诗词两项。教授中国画的是赫保真先生,教我们花鸟画。当年没有合适的教材,都是赫先生亲自刻蜡版,手工油印白描画稿,用订书钉装订起来,名曰《见山楼画稿》,学了两年,到“文革”就停了。教毛主席诗词的是张挺先生。
自学版画
我在《世纪沧桑忆九中》一文中说过,我读高中阶段,曾为了能从事舞台美术工作,刻苦自学过美术。毕业后无缘舞台美术,来到新华中学作勤杂工,我对美术的热情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这种日复一日琐碎无聊的劳作中,在环境狭小精神压抑的苦闷中,越发向往美术了。我不甘心在这间小小的传达室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觉得唯一出路就是业余美术创作,只有在创作中寻找美,亲近美,才能安抚自己的心灵,求得自我的精神寄托
我选择了版画自学和创作。
在各类画种中,我觉得自学版画比较容易,特别是黑白木刻。我没有机会去专业学校学习,但可以从发表的版画作品中学习,学习道路比较简捷,成功率比较高,这是其一。其二,学习、刻制木刻的物质成本比较低,不像画国画、油画动辄须花很多钱买材料,省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认为版画便于最直接地进入创作状态。那时候,我对艺术创作充满激情,绝不满足画一般的“习作”,而是那么热切地渴望能创作出自己的作品。我觉得,油画、水彩、国画完成创作比较难,没有相当的造型能力、色彩基础根本不能进入创作状态,而我业余自学又几乎不可能达到那种技术层面的要求。再说就算我非常用功,不停地画下去,哪年才能成功?而木刻创作,似乎可以最大限度地绕过那些绘画基本要素,直接进入创作。最好的例子就是四十年代延安时期的木刻创作。那么艰苦困难的条件下,能出现那么丰富的艺术作品,无疑对我是极大的诱惑和鼓励。我对木刻创作充满向往和自信。
那个年代,艺术生活并不普及,社会上几乎没有职业画家和艺术创作机构,在青岛,版画又是冷门,版画家极少,几乎找不到专业老师,因此,自学就是纯粹的自学。我的启蒙老师就是李平凡的《怎样刻木刻》那本小册子。我很快就进入到边自学边创作的状态,艺术来源于生活,那时期我创作了一些校园学生生活题材的木刻小品。边教课边刻版画,艺术创作抚慰着我孤寂的心境。
1965年假期,我还被青岛市文联借调过去搞过一段展览创作。(待续)
有趣的故事(木刻版画·张白波 作 1965年)
张白波,1944年10月出生,1956—1962年初中、高中就读于青岛九中。曾执教于青岛六中,系青岛画院专职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理事。历任山东版画家协会副主席,青岛版画研究会会长,青岛市美协副主席,青岛美学学会副会长,青岛画院副院长。为青岛市首批拔尖人才、终身接受政府津贴的青岛市高级专家,国家艺术基金专家委员会评委。连任4届市政协委员。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及国际美展,并获金、银、铜、优秀等多种奖项。1999年荣获中国版画最高奖“鲁迅版画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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