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药偶得，诗以记之。
——作者
沉香
我可以睡一百年，甚至更久
可以和虚无共同爱长夜
瞪着落日和阴暗谈光明
内心的火，沉水一万年不灭
可以诉说，但我不
轻烟中，总有一缕笔直地升
我说爱，一定是点燃自己以后
阅读过更多山水，化为颗粒清晰的药末
一定有枚新月从草甸弹起
被我忽略的声音不再低伏豌豆花下
它将拽住苹果树的枝杈
向过路的飞鸟和流云展现圆润的甜蜜
一定有段岁月
重新稚嫩，仰躺草地，嘴含草莓
来来往往的航船明了路，也清楚岸
街道两侧的生命，了解疾苦，也了解幸福
我袅袅娜娜，可有可无
眼神里，风遇见我，一缕轻快的炊烟
茱萸
我去过山上，那一次
两个兄弟哭了，人们记住了我
后来又一次上山，扶块石头到深夜
下山时天空璀璨得一塌糊涂
一想到你我就哭了
像片云彩从模糊的树梢飘过
守着黑夜和一盏灯
伤心欲绝的诗人塞我进字里行间
有时候幻想自己是鱼
一条鱼给我把脉，喂药
又一条游来，我替它把脉，喂药
伤愈后逆流而上，去了远方
第三、第四条也来过
来来去去许多鱼
暮色中我让自己潜水
一条游来游去为鱼治病的鱼
一条快乐的鱼
在苍茫的幸福的迷雾里
千里及
入夜，蟋蟀把摇篮曲从翅膀抖开
青蛙敲响贮藏已久的鼓
秋风清亮嗓子，星星的眼越眨越小
鼾声从我体内取走一些东西
故乡离巴山不远，归期醉酒
小酒馆的灯花爆开，梦行走于木桌
明月入池，秋水一涨再涨
雨挽着它熟悉的声音，横穿峡谷
翻开字典，找到一座空房子
我的名字沉默地写满墙壁
云杉树真实地站在窗前
落叶像吉他的曲子，开口说话
素馨
爱这个东西并不适合隐喻
像一朵花，只需自然地打开
可所有绽开的花都凋萎了
这是不是隐喻了生命是个过程？
不想对你说悲伤
你看，雨落在两山之间
虽然不是唯一
却是我必然经历的山路被打湿了
还没来得及穿上从春天借来的新衣裳
没来得及面对溪水笑一次
便被风雨挟持——
这是不是隐喻过程的无奈？
无论怎样，我还是用零零散散的花瓣
装饰了这片山谷
只要你途经此地，便能感受我存在
这是否还是一个隐喻？
也许我想成为振翅的蝴蝶，自由自在
不用在意风从何处来，雨会下多大
难道这是在隐喻某个姗姗来迟的春天
将要下场穿透生命的花瓣雨？
艾叶
爱上贫瘠，已非一年两载
贫瘠不会让我卑微得更低
抢占撂荒的沟渠、地角
挺直身子，倾听瓦砾和蜗牛赞美
一抔黄土爱我，天空送来雨水
人类的垃圾场上，我有高亢的亮色
最漫长的爱情是我这个季节的新绿
我尝试爱你
口衔露水和落英的诗人
身背夕阳，执着于一条河流上走
追赶他的脚步，直至消失
或者把爱，悬挂在千家万户
请与我并肩而立
置身贫瘠之中，获得富足
我将俯身你耳际
专注于谈情说爱
红豆
十米不够，需要二十米，可三十米的树梢上
还是看不到燕子飞去的小窝
时光倒流，我们回到最初
回到刚来世界的样子，回到不相识
回到我不做一粒豆
不被包在荚里，不从树上长出来
我喜欢你把我留在此岸
如果一定要去彼岸，请求拥有一条船
船不大，也不小，刚好坐下我们俩
你在船头看月，我在船尾划桨
我相信每条路都有尽头
从你手心滑落，我否定了这个认知
我在南国长成，并不因此安静
我蹦蹦跳跳去北方，不怕寒冷
做梦随波逐流，我在梦里生病
情愿一直病着，被你照料
我有敏感的神经，因为最相思
这么认为的时候便是我忧伤的时候
祝愿人们忘记我
手拉手，幸福地生活
郁金香
不给阳光，我也灿烂，我是灿烂本身
爱就爱到空虚匝地，赤身裸体
一滴水吸干另一滴水
分不开彼此
你的欲望追逐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在风里半透明，像朵云
我和风交谈，谈完一个季节
风走了，我也走了
我们不曾获得，也没失去
诉说时总有一个人在对面倾听
会不会做你的人我不知道
我愿被你捧着，送给你爱的人
阳光正好，此刻只要在我视野内
将看见人间的恩爱，缓缓打开
腊月雪
与山川大地相遇
我忍住不哭，化身冰蝶，为你飞舞
干枝梅上，摔倒，破碎
听见繁星在天幕尽头低语
河流将我扔进峡谷
暗淡年岁里我白得绝望
你听不到我喊的名字
除了我还有谁勇于扑进你怀抱？
看吧，烂漫的旷野上
我腐烂——而在你温暖的怀里
不
我不哭
露水
我和黎明擦身而过，不会沾染黑暗
身体流淌大地的沉静，有你爱的色彩
月光是邻居，允许我逗留你窗前
风让我难过，吹落的树影遮住了你
我不和雨交朋友，但当你
打开雨伞，纷飞的雨滴是我的想念
朋友中没有河流和湖泊
因为你，我心胸狭隘
睁开星星一样的眼睛，只为看见你的指尖
有时我会打湿你的裤脚，请你原谅
当幸运地被你涂在脸颊，我让自己泪流满面
你吻我，我为你颤抖
雹
我是异类
集各种邪恶于一身
扣动扳机
便是出发的子弹
用冰冷的火
摧毁地平线和风景线
玫瑰躲不开我
我折磨它，让它痛
我接受众多不幸
也制造了众多
这个世界太喧嚣了
我只有独往独来
错误百出的乐谱
我是鼓点，单一的鼓点
从不和月亮相见
也不渴求光明
遇到的一切都是敌人
我是敌人的仇人
我的冷酷光彩夺目
晶莹剔透，但没有爱
如果我想改变世界
便改变世界
多想温柔一次
在赶往你病中的路上
烛烬
我曾设想，在一起
夜色的疾病，由我们治愈
暗夜退出房间
世界安静如我们凝视
我的心神不宁和东张西望
在你关好门窗后，端庄得像紫罗兰
你看见了我的一生
在你手中，浓缩为洁白的一截
很多瑕疵，被你忽略
我用舞步诉说爱你和这个假期
这时候我渴望成为椴树，云杉
只需理智地生长，不被采伐，点燃
有太多理由我可以停下
让世界重归黑暗
此刻你睡去
守护你梦幻的笑脸，我忽略掉不幸
我的生命短暂
只能为你守护半个夜晚
黎明时分，你醒来
床头玫瑰已然绽放，余温呢喃
半天河
听到滴答声，以为是梦
后来知道是自己
我被一棵树张开的嘴，拯救了
那树应该是槐，或者榆
当然还有竹篱向上的裂口
当闪电睁开眼拉响它迷恋已久的雷声
于是星光便有了交谈的去处
我也有了港湾，停靠梦境
码头的青蛙搬运蛙鸣
看上去十分忙碌
这是块很小的沼泽地
暂时还不能生长菖蒲和鱼
我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
安静下来，我想给你写信
告诉你我的消息，也告诉你
想念你时星光长出长长的尾巴
如果你还独自一人
我会坐春天的火车去看你
艾火
夏天离开时你也走了
村庄熄灭了灯
找不到路，石头和丁香果
还有你的笑声，曾是我的邻居
叩响所有的门
打开又关闭，一身戎装，内外坚硬
站在通透的过道
像根悬空的草，雀鸟废弃的巢
引燃自己，奇怪的香味
有你的味道，像丁香的果子
时光的路上，抱块巨石
村庄愈加黑了，我不想离开
黄芪
说不出话的那些年
你陪我沉默
潜心医书
变成不语的药材
把自己从草中抹去
在木，藤，蔓里，也没留痕迹
你用安静回答我的缄默
握住我的手，返回本草纲目
你抱走那本名著
大地长出来季节的刀片
幽身一堆黑色字体
它们详细介绍了我
我并不认得自己
只是忘情于从前那枚明月
你的手在月下挥舞
风掀开我的一页时我看到
桔梗
我这里没有可怕的奥秘
所有的无法解释，都可爱
我转动地球，其实我做不到
白天和黑夜转动了它
不存在玄妙的哲思
不用费心神，辨识黑和白长和短
一切自然生成
简单明了，像真理啪地开花
也像你的头发，长短不齐
可以卷曲，也可以拉直
我们恩爱时也这样
月亮要洗澡，就跳进湖底
想乘凉，就一丝不挂
吊上柳梢，挤在我们中间
我们面对它发誓
冲它吵，让它饱尝委屈
我们走回田间地头，搂抱着和解
直到月色被晨曦羞得无地自容
我们无法解释自己
我们不用解释自己
仙茆
躲进一首诗
那或许是我的全部
每行都费尽心血
我看了又看，每个字
一棵古松弯下眉须
扎痛我被你迷住的话语
天空在我怀抱的阴影之上盘旋
这首诗写到这里
我从头修改
阴影我想去掉
假如你刚好路过这里
大概光照能留住你
剪掉枝，皮，苦和多余
我剪干净自己
准备从古松的腰部写起
这样我可以快点到顶
树顶的光明拿一把木梳
把自己暗示为你期待的长发
在这首诗里
在我字斟句酌的文字狱里
重楼
替你涂好口红我带你去密林
因为生存在密林的鸣禽都有漂亮的嘴唇
南方和北方，我习惯这里
金鸡、马鸡，虹雉、长尾雉语音不通
长嘴鹦鹉和短嘴鹦鹉翻译不了方言
毛脚燕看上去不习惯雨燕的习性
绣眼鸟要求喜鹊按照它的方式生活
喜鹊以悲怆之心恳请啄木鸟重写婚恋手册
在这里，我喜欢云雀和百灵
也不讨厌画眉和黄鹂争夺一枝翠柳
其实我最钟爱伯劳
众生嘈杂的合唱我只懂伯劳的语言
黑卷尾经常和我一起偷听
比如亲吻鼻子、额头和眼睛表示爱抚
而一旦对方默许亲吻耳朵和嘴唇
则暗示了性
我尝试抱住你不是为了别的
此时天光暗淡，我忘记带来那支口红
香蒲
因为爱，我研究鸟儿
想知道它为何喜欢身背蓝天飞行
为此我请教流云
它停泊我居住的湖心，向我示范仰泳
如果躺下来看到爱更加透明
天与地相接的风景应该什么样子？
那里绿草一定在拥吻繁星
隐藏了一只水禽起飞的骚动
我告诉新生的小鱼用童心看待世界
在这片魔幻水域它终于学会逆流呼吸
它从水的中央跑回来
用鸟儿的语速纠正我的见识
它说鸟游泳的速度像飞
蓝天白云都躲在它灰色的肚皮下面
它说你说的爱比天深一层
比地高一尺，靠近时模糊不清
我整整一身绿衣服
清清喉咙：起风了，好像是秋风
乳汁
你没来的世界
我也没去过
我想生命的起源一定神秘
你在其中裹着爱的面纱
在那里手和手一次比一次更紧地相握
天与地被唇和齿撕裂为碎片
我比一次月圆更早是你的了
你的渴望比我更早是我的了
在我清早听到你第一声啼哭
敲响这陌生世界的门
铁秤砣
俗话说吃了就铁了心了
可至今没人愿意尝试
离开秤之后
我才拥有毫无意义的世界
这个世界真好
终于找回自己的重量
至于越来越空洞乏味的结果
已不再计较
有人过来踢我一脚
他痛苦了很久，我也是
记得沾着茉莉香味的手
上上下下抚摸过我
于是我一层一层脱皮
不知怎么搞得，脱不掉迷乱的味道
我想有些事离开我不行
比如标准或准确之类
穿好上衣盖住肚脐
坐在广场我想找个人谈谈爱情
葳蕤
那日风大
缝过的茎与叶，因偶然重逢
倒在沼泽低吟的废墟
我尴尬地挽住你的手臂
淤血像蜡菊
像爱错误的诺言
季节沿着它孤单的路线
愈加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我名字旁边
落下雪，你酣睡于我的祷告
我不擅长谱曲
我的骨节站成排，如倾诉的喉管
因偶然重逢
说起偶然，我们促膝在未约之雪
韭逢
你与旗袍结为一体
注入酒杯，锁住花红
你要去渡口
而我在一条河被拧干的岸边
望着雨垂直击打它的故土
那是去年，你来这里，我也在
有条船把河水点化成路
你离去时带走了绝望的星光
我能想象你端起杯子
和陌生的世界对饮
后来，我潜入你的腹部
你用理性，张开性感的唇
我和焦灼交换过熟悉的事物
我们吞下干燥的风，而渡口潮湿
理论上，许多船将同期抵达
只有一艘，仍放逐在月圆之夜
定风草
我简单如梦
一声鸟鸣击穿过我
晨起的浓露
看到我如看到薄如蝉翼的日落
上帝赐我原地不动
我便固步自封，毕生修行
流入我体内的
再流向风，像预设的一样
即便一面湖泊
一张脸，一次爱你
还有奇迹
时间的长河，所有失落
我无力挽留风
这万物破碎的羽翼
如爱之絮语
一去不返又长流不息
山蓟
听到世界停止转动的声音
我不会惊讶
因为大雪下了一个季节
又下了一个季节，一直下到山顶
春天和夏秋，停在山外
除去阔别和空白，没有别的
是否我也需要换身素装
沿着白，寻找更白，更空，更冷
一阵风，吹熄了星盏
一条雪的路，映白所有的路
黑色大鸟化石的啼鸣
撕开山谷，让这世间的雪山更寂
这山，就在我面前
无论怎样相送，都不肯离开
腊月雪，桃花雪……
其实，我只想告诉你
我没事
挺好，像平常一样
百枝
所谓相思
无非安然坐在不断生发的芽里
像早熟的果子，从开裂的花瓣探出头
让一只只远行的足迹低着头，低着呼吸
不断点燃守夜的红烛
再一支支吹熄
边走边望望身后
自我的影子模糊而另一个清晰
没什么拉力
折弯遥望的目光
坚毅如枚硬果
完整和破碎，都甜蜜
玫瑰
提一菜篮红豆
我挨家挨户赠送
路过你家门前
见你弯腰在你的花圃
光阴雕刻了你的背影
像湖泊吞食垂柳
你多出两根白胡子
不对称在嘴角两侧
我逃进青山，让自己变老
夕阳下，落红缠绕
充盈如一滴泪，含七情六欲
岁月并未流经我的脸，只穿透我的心
只要娇嗔，我就是最娇嗔的一个
改掉了所有坏毛病，除了哭和让你痛
我塑造的晚霞有最贴近你灵魂的一抹
最后的花瓣，代表爱你
月季
一生只开一次多好
我站在那儿，不由自主
盯紧你曾经过的路
只有风和无数透明
烈日晒干了土层
我的失眠像片开阔地
花朵不在你止步的脚下
它是我的梦境，随时绽放
嘉草
我太普通
缺乏鲜明的特征
比如娇艳的嘴唇，略带点青脆
非常单的凤眼，眉梢时不时对你跳动
或者耳垂一颗你爱不释手的黑痣
几粒雀斑，长在左腮，但不会泛滥
我太普通了，像只毛毛虫爬过菜叶
被声音的搅动淹没
听见哗啦一声
你的生日来临
这个伟大的诞辰，如一枚日出
让我慌乱了整个晚上
我准备不出给你的礼物，剪了把枯黄的短发
忐忑在你面前，像干瘪的橘子
你揉捏我的手指，说它修长，白皙
我抱紧你跳舞，暴露了肥大的脚掌
灯芯草
转了一圈又一圈
你的人生，始与终，今天我为你重缝
用积攒一个季节的勇气
用收获的流水，用流水中摆尾的小鱼
用小鱼跃出水面的神情
用尽可仰望的云
用云的白和一点蓝
用飘远的美好
用一束束流年和止痛的种子
用我渴望点亮的火苗，用阔别和唯一
还有阴影，阴影中扩散的伤口
伤口内结痂的爱，爱的深处恬淡的从容
我走针引线，缝缝补补
你的一生，它不辉煌，但有始有终
萱
你要我挽住你，沿铁道线走走
踩一踩散落在石子路青涩的野草
不学蜻蜓和蝴蝶
不追逐浮光掠影
你说我们应该一身黑色装扮
模糊着一步步融入地平线
你说你愿做我的暮年
夕阳中一道崭新的伤口
你说你已经在浓荫里学会遗忘
你说春天走远也不忧伤
我每天守在河边，守着岁月流逝
守着冬天的暮色封盖整个水面
守到迟来的春风开启药箱
守到你历尽辛酸的目光柳丝抽芽
我见不远电厂冷却塔升起白烟
一群雀鸟飞落树林，菜田在垄上铺展
我见手牵手的铁道线
在我们的持续行走中变为风景
我们的年少无知
已开花结果
你要我挽住你，沿我们的铁路线散步
踩一踩曾经的光阴，懵懂的爱
世上诸般
宛如重来
鸭跖草
含在我嘴边的故事，你伸手可及
摘下来，剥去壳，就属于你
但我不说出口，我不说
因为青草中，风和光，还在掩面经过
而那枚落日，占据了湖泊
刚刚梳洗的长发，尚未结成云髻
怕惊醒沿春水归来的花朵
在异乡忽然打开
我还要走过一个雨季
不能湿漉漉地站在你面前
我必须把自己含在嘴里
用蓝色走近你
黄土
我想我可以宣布大地是我的
包括大地之上的你
可我不能宣称雨
属于我，除非它愿意消失
当风撕裂我的肌肤
我并不认为它曾掠夺过我
而我进入你的眼睛
只是要阻挡你寻找流星
更多时候，我建议树向下
而不是向上生长
生命无非一个瞬间
只有深深埋入我内部，才配称永恒
我只想宣布
我是你的
因为我是路，你在我的崎岖中
行走，获取，观望，放弃，遗失
对于爱，我有自己的见解
我滋养万物，和神的给予一样多
这不叫爱情。爱情是
让每片飞谢的花瓣找到唯一安身的角落
它必须与时间流逝的方向相反
清洗黑暗的亮光，只增多而不减少
古镜
千百年来，我习惯独处
你无法揽我入怀
我的不坏之身，只存金水之音
不思不念，不记不挂，不爱不恋
你不可在我沉睡后，去湖边
你的倒影娇小，禁不住风吹雨淋
贴近湖水的荷莲也拒绝看到自己的脸
天颜永驻是我自编自导的神话
擦亮自己
只想证明我在药方中是一味中药
无论怎样调制
都无法治愈时光的苍老
金
不思我也在
在数不胜数的惦记里
在人与人不假思索的欲念中
在深埋后惶恐的土层
我惜言慎行，用水和沙藏匿影踪
我是人为的代价，可怜的准星
对于你，我有特别的标准
你是万物之内，唯一的例外
我不会借他人之手，传递真情
也不愿被赤紫的火焰，绑架爱恋
那是无风的夜晚
一切都平平淡淡，我与寒冰砂砾告别
爬过幸运的四叶草
依恋在夜幕中，变身为你渴望的金星
请你
把我作为药丸服下
我不是传统概念下的毒药
也不是神话传说的仙丹，不能百炼成钢
请你让我成为中药
在你唇齿间留下余香
在可以期待的光阴中
足以承受的疾病里，相互依存
古砖
从来是旧时光好
活在过去草叶上的虫不晓得毒药
低头行走于前朝山道的小毛驴
未遇伏击，依然笑傲江湖
意外受伤的秀丽槭抓一把善意的风
涂抹耳鼓，继续听高山流水
我趴在外婆家的墙头，看青梅竹马
耗费二十载，嘴唇才触碰到嘴唇
那只蚂蚁，十年晴耕雨读，终成正果
趿双草鞋，鸣响铜锣，慢悠悠赴任它的王国
你嘴唇微凉，吻我如雪花
你的指尖像雨点，让我承受饱满
你采摘玫瑰，一片又一片花瓣
开在我身上，让我丧失嗅觉
你用笨拙情浓的眼神
把相思刻进我头颅
你终于脱掉我的伪装
裸露展叶的翠竹，挂果的梅枝
贴近了便看尽远方
疏离的余荫聚散在花格窗
我是灰色的蝴蝶
我的翅膀，因飞翔折断
晚归的飞鸟栖息我肩头
我听到风声，望见山峦
你的呓语是舒缓的乐曲
我用泥土喝醉自己
岁月拄一根磨损的拐杖
劝说枯干的种子发芽
我刮下我的沧海和桑田
俯身你的痛处，化药疗伤
百草霜
由于一百种理由或借口
由于唯一的原因
躺进灶内，我等火柴引燃
此时再没什么对我构成伤害
我挤干了别人认为是水
于我却是生命和记忆的体液
无论以怎样的形态
我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死，甚至悲喜
无法阻止，因为自我毁灭
引来四面八方的恐惧，芥蒂，非议，无奈
我始终是我，终结季节的火
映红半个天空，烧掉整片树林，灼痛黑色的铁
其实你永远不了解
我是最柔情的一个
我无力控制，漫长冬季的相思
总会用最早的绿，向你招手
你习惯踏月归来，唱婉转的歌
我填平沟渠，冲下山坡
因为你喜欢追逐羞涩的云朵
我学会了水中跋涉
我染绿露水和晚风，只因为
水没有颜色，风没有颜色
只因为你带上我，等一次日出
黑暗中，看一看落叶浮起
我的灰烬是黑色的
抱成团，如倾覆的巢
但记忆清晰，如幼鸟的喙
张开在阳光下，望见万物举杯
我返回终点，宛如开始
从燃烧的一刻
鹭鸶兰
我不善于说话
我快速穿过树林
跑过了所有荒野
怀揣呜咽时被爱封堵的号角
单薄的畦间，我躺下
这里窄得只能你一人通过
还有四季。去年的雪花
小蜜蜂的追逐。你的给予
我快速躲进你熟悉的村落
学习生活
转弯的坡道上
你抱回因走失受伤的山羊
栀子
我在你过去的爱情里
打着雨伞
青山绿水都染了白
路口的刺槐花也开了
我从门缝看见
端端正正的夏天
你占据整个小院
蔷薇站上砖墙，像炊烟
突然折回来的云彩
带走了我
前面的条凳上
散开我离去的花香
苏子
偶尔我会想一想，自己的模样
一身素衣是我的全部
白昼从其中来，黑夜从其中来
有无、始终，空寂，从其中来
黎明醒来的枝叶，默默打理时光的空隙
下雨的黄昏，收拾好飞鸟离去的痕迹
我说过，我将生儿育女
我说过守住你，完成草木一生
把爱和力量
交给种子
把重逢
交给风
棘菀
为生芽的果苗浇水
丁香花虚弱，香味比去年清淡
开裂的圆石旁，日光转过短墙
踮起脚，我拉长身影，遮挡你的乳香
我太小，还没爬过石缝
星斗便升过了山谷
让自己睡去，头枕微凉
在梦里，还原天地的宽广
一树花影，一条绕过我映照你的河流
一座月拱桥，停泊在弯曲桥栏的过往
相拥而抖动的肩膀
欲言又止的吻别
连及草
四季的接缝一定藏有别的
春风握紧暖手袋，冬天顺流而去
秋天把山水的折扇举高三尺
高烧的河床和炙热的鱼群迎来清凉
其中一定包含别的
比如缘分
幽静山谷的脚步，驱走四周的霜雪
让我在一次期待中伸枝展叶
你随手挥洒的告别
让我爱上爱情和荒芜的背影
独摇草
候鸟执着于迁徙
我迷恋一棵树的笃定
学不会满世界舞蹈
束腰倾听虫鸣
伸手召唤黎明
过顶的花冠不再和你失之交臂
——世间没有什么
比这美好——
当我不再灿烂
我让自己一文不值
木香
也许有一天，我做了你的药罐
每个早上和傍晚，走到你的手杖身边
踮起脚，安静地看你并
打开自己
不再留意穿过庭园柳梢的时光
我将风干枯萎成一缕药香
并愿意绕过风尘
涉过年轻的山水
滑落在你苍老的手掌
就这样，打开自己
柔弱的气息
不再为别的更迭喘息
安静地看你，踮起脚
吻你如柳丝，缀满日月精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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