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盐井之间的不同景象
我们到达西藏昌都区芒康县盐井乡时,天色已晚。
盐井乡曾经是县级建制,早在1912年设立盐井县和宁静县,1960年4月,两县合并称宁静县,1965年11月改为芒康县,藏语原意为“善妙之地”。
也许是因为曾经是县府所在地和长期以来有盐田作为副业收入的缘故,这里比其他藏区乡镇村寨都显得繁华和富裕许多。
盐井乡纳西族只占全乡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有1300多人,三分之二为藏族,彼此通婚,和睦相处。
纳西村分上盐井和下盐井,相距不过几公里,但情形大不相同,不仅不同教,生产生活方式也不相同。
我们先到下盐井,街道两边店铺摊位摆得满满当当,各种日杂小商品、手工小作坊等零乱丰富,应有尽有。这里人也比较杂,除了当地人,还有满头飘着彩发的南方青年在这里幵着发廊和歌厅,也有四川、陕西、甘肃等内地做小本营生的在这里开着小饭馆、小店铺。
下盐井人多信仰藏传佛教,也很少有经营盐田与农田的,多半是像小城镇居民一样,以小手工业、小商品贸易等小本营生为主。
我们继续往前走,到了上盐井村,住在一家云南丽江来的小夫妻开的食宿店里。
上、下盐井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迤通相连约有五六公里,像是一个大村寨的南北两端。但居于北端的上盐井,则是一幅田陌树木、院墙庄户错落有致的山村景象,村道上少有行人,显得安静祥和。
上盐井的人多信仰天主教,村民有晒盐专业户,也有半盐半农户。因为盐田离村子比较远,我们决定第二天再去那里采访,当晚只去了天主教堂。
盐井天主教堂:西藏境内惟一的天主教活动场所
盐井天主教堂建在村边的一块高地上,夜色中看不清其建筑形状,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次经过时,才看清楚,那教堂的建筑风格也是绝无仅有的,白色的藏式平顶教堂和上面高高的十字架,显得肃穆宁静,只有屋檐四周镶着的装饰图案,显岀藏族寺庙和民居随处可见的色彩上的绚烂与富丽。
在主教堂的旁边,有一座搭满木架,停工待建的塔楼形状的半截工程。
我们去时,这座拥有当地七八百名教民的教堂显得有些冷清,看门人告诉我们,教父和两位嬷嬷都不在,他们已经离开几个月了,一直在内地为扩建和修葺教堂募集资金,可能一两个月之内是回不来的。
据有关文献记载,盐井天主教早在1847年至1865年间,由西方传教士几经周折并多次与当地政府、佛教寺庙发生冲突后,装扮成商贩逐渐由云南德钦进入西藏境内,初步在盐井建立传教点,招收信徒,购买地盘,修建教堂和卫生所、学校。之前,当地人一直虔信藏传佛教。在此后近百年间,被传教士
吸纳改信天主教的当地教民不断增多,同时,当地信仰佛教的僧侣和民众所发动的“反洋教运动”也从未停息。上世纪40年代,上盐井天主教与刚达寺间发生了最后一次冲突。当时任该教堂神父的杜仲贤被刚达寺武装僧人强行驱逐出上盐井教堂,后被刚达寺派去的武装僧人杀死。自此,外国传教士在盐井的传教历史宣告结束。
1951年,刚刚解放的昌都地区解放委员会应当地教民要求,开放盐井天主教堂,准许当地教民在教堂活动。
“文革”期间,教堂再次被禁,改为小学校。1986年,各级政府先后拨款95000元,教民自己集资7000元,在原有的墙基上重新修复教堂后,再度开放,云南德钦茨中教堂的一位神父每年来一次上盐井教堂,为教民释解教义,主持较大规模的诵经及其它活动。1992年,21岁的上盐井村的鲁仁弟读被送往北京中国天主教神学院学习。1996年在西安天主教教堂晋升为神父后,回到上盐井教堂,任该教堂的第一位藏族神父,现在当地信徒有600余人,外地有100余人。
世代背水晒盐的纳西女子
第二天天色微明时,我们就去江边看盐田。那些在远处看上去像悬空的岩层一样的盐田,实际上是从下到上,依着山壁,一层一层用木桩子支撑着,用水泥板搭建的七八个平米左右的长方形平台,表面光洁,四周有矮沿可以存卤水,很坚固。平台中间有蛛网般曲曲折折的狭窄山道通往各家盐田。平台下面木桩林立处,便是在盐田劳作的女人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像窝棚一样,里面地上挖条地沟,上面架着酥油壶或者一口黑乎乎的小铝锅,就可以生火煮酥油茶喝,做中饭吃。
在盐田下面的江边,有一口入口非常狭窄的六七米深的卤水井。一大早就来工作的女人们,用木桶一趟一趟地从井里面背水,多的一天可以背一百多趟,先将井水倒在一座比较深的水泥池子里沉淀,再从池子里灌进一块块存水很浅的盐田,经过蒸发、晾晒,两三天后,就成了结晶盐,女人们用一块木板将薄薄的一层盐刮拢在一起,一块盐田大概可以收获十来斤结晶盐,再经过过滤、除渣后,就成了成品盐。
民间传说盐井已经有1500年的产盐史,可考的大约有200多年,一直是女人在盐田劳作,男人用马驮子运往外地进行贸易,这种分工方式延至今日。
在整个澜沧江流域只这一处短短不过一二里地有盐田产盐,而且,截至目前,世界上用这种方式制盐的,也只发现这一处。更奇的是,隔江两岸的两个村子,用同一处的卤水源、用同样的方法晒盐,产岀来的盐却分红、白两种。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盐井最佳的产盐季节是每年的2月至6月,这一段时间,每家的女人都是起早贪黒地在盐田里干活,我们到时,女人们背水、刮盐、背盐……三五成群、结伙搭伴正忙得不亦乐乎。背水的多是年轻女孩子,她们背了水往上走时,因为怕水溢出去,走得比较沉稳一些,下来时,在曲曲折折的陡峭小路和木桩子之间,却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唱笑闹着的,显得欢乐无忧。
我们跟那些女孩子打招呼、问话时,她们只是羞涩地笑着、躲避着,并不回答,等我们一转过身时,她们又嘻嘻哈哈地大笑,有人还亮开嗓子唱歌,歌声很好听,只是听不懂歌词。
只有在一座盐棚里见到一个穿碎花布衬衫的、朴实美丽的女孩子时,她能听懂我们说话,而且自己也讲着很标准的普通话,便作了我们和其他人的临时“翻译”,我们很快和那些背水的女孩子们熟悉起来,她们互相拉同伴过来抢着让拍照,叽叽喳喳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翻译”女孩告诉我们说,她和母亲都信天主教,她的教名叫玛丽,今年十六岁,念书念到初中毕业。他们村里人大多是纳西族,也大多信天主教,只是女孩子像她一样能念到初中的极少,多半十六七岁就岀嫁了。女孩子没出嫁前,都要跟母亲、嫂嫂们在盐田或农田里干活,每天从天不明一直要干到天黑以后,在她们这里,女人是很辛苦的,家里的什么活都要做.男人们跑外面,一走几天、十几天甚至一月两月的也有。
玛丽说她家里最开始有6块盐田,现在有11块,一年能收入几千块钱,家里人少,没有种地,只经管这些盐田。
问她为什么江这边是白盐江对面是红盐时,她用手一指很当然地说:你看对面的山都是红的嘛,盐自然是红的了。
或许她说的有道理,隔江望过去,对面的那口盐井边,和这边一样,也是排着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在等着汲水、背水,只是背后的山和盐田都泛着赭红色。
告别玛丽、卓玛她们时,我们已经对这些纯朴、勤劳、乐观的女人们有些恋恋不舍了,在我们已经走上半山坡,离开盐田很远时,回头还能看见她们挥手喊再见,那位当面不愿意唱歌的女孩子在我们刚一走出视线,便在背后很嘹亮清脆地唱起她们当地的民歌,歌声传出很远,一直在山谷回荡着,陪伴我们朝山顶渐行渐远……
原载《新西部》2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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