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97
痛苦的心灵和幸福的心灵
同等可贵
398
天浩大如房屋的圆顶
白云在湛蓝里闪光
锐利的鸟鸣如一柄利刃
洞穿我的左耳
割裂的天幕坠下日月星辰
在我右耳内摇动
我不得不坐正姿势
听凭双目被双手推开
看泥土起身远行
399
昨天过去了
一只猫舔着嘴唇过去了
一场阴谋打着饱嗝过去了
一个存在扶着一个不存在过去了
一条狗过去了，牵着一只虚无
一个荒谬过去了，举着一本叫真理的书
一片阴影过去了，拖着更大一片阴影
今天也会过去，我看见
一阵风裹着树梢的寂静过去了
400
假设是一回事
它可以让一片枯叶永不凋零
但是现实，却有另外的演绎
我盯紧一枚枯叶
用七天七夜的时间守候
却在睡着的第八日凌晨脱离枝头
此刻，我梦见过路者
他们谈论永恒
401
由清澈变浑浊，一个人的
眼神，从单纯到溃散
是规律？反之，会不会构成
另外的法则？譬如
一降生就老了，一年一年
变小，最终缩回壳里
402
从清晨到傍晚
我坐在叫河流的河里
怀念露水，难道是
为了在明天的草叶上
让它想起我？
403
当一些花开着
另一些，在我们的作用下
枯萎。我们交换对咖啡的看法
搅拌的汤匙停在半空
词语却掉进彼此的杯里
404
嗜好一致，我们在一壶茶的两侧倾谈
是什么让彼此密切，又是什么使
距离遥远？我们尝试不同的方式饮啜
却发出相同的回声，难道时间重复经过？
405
你看我们忠贞不二的时光
按年份站在那里，像小学生
被老师的哨子驱赶，一个都没有掉队
忽然，下课铃声敲响
他们一哄而散，以惊人的速度
遗弃了偌大的操场和明亮
406
如果再抬起头
相信你看到的不只是蓝色
如果持续这一姿势
蓝色或许镶上了白边
这时候你蹲下
将看到蓝色的蜻蜓比湖水蓝
白色的花朵比湖水白
407
沉默不是固有的本质
从模糊到清晰
不在特定的时辰
无法选择时我走向我
步步紧跟的影子
余辉和地平线相爱
是傍晚散步中的假设
两手彼此靠近是昨天的事情
此时，我重写旧诗句
试图让它们握在一起
408
光与影之间
湖泊在自己的国里
知道了从什么地方开始
在什么地方结束
湖心的漩涡向内旋转并
沉溺于不老的面容
它在我昏睡的世间暗自明澈
稀世的花朵开在手心
携带致命花粉
掌纹沉默着指向自己
409
自己的国
美景与岛屿并存
倒映于一面或众多湖泊
之前和以后的来风
不曾松开忽冷忽热的光景
我和岛屿隔着
无数错乱的脚步需要调整
端庄的渡船由昨日摇来
又在今时端庄地远行
410
来吧，亲爱的
万物昌盛，枯荣有度
坐下来，看看，听听，闻闻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没能和解？
411
我们称为的距离
这个基本事实
在信与不信之间
已然存在
412
5和6之间
还需要多少5432167890？
持续不断的顿号，无数的小数点
逗号们闪烁，冒号一吐为快
在后边深呼吸的分号，宣告结束的句号
都不能让它们靠得更近
413
一滴水，它的概念
和我们给出的概念完全不同
一滴水正分解为无数滴相离遥远的不同的水
414
我们在海边的早晨
欢呼壮丽的日出
另一群，同一个星球上
正在为绚烂的晚霞准备篝火
还有一些梦见了月亮
415
我们呱呱坠地，小手
伸向空中，以为来到了这个世界
最后一口气在亲人眼前散失
我们说此人已经离开尘世
哪一种状态离真实更远？
416
甚至真理
（看我多么幼稚
居然提到它）
也不能逃脱这样的发问
我们宣告一个真理诞生并成为永恒
难道它曾经或真的靠近了我们？
第十七章
417
真实可信的不只有真理
还有荒谬
418
孕妇躺在床上，窗外的小星星在游泳
这样多冷啊！她坐起并推开窗子，仰望星空
轻柔地抚摸隆起的腹部：这里是温暖的
小星星向黑暗游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底
419
小角马站在十字路口，难道它迷失在了都市？
刚刚还奔跑在去马拉河的路上，怎么迎面就来了巴士？
车身的漂亮女人不是妈妈，高举的羊奶盒不是丰美的大草原
尼罗鳄和非洲河马四面逼近，小角马左右张望欲哭无泪
420
公园里人流茂盛，中卒过了河，一场棋局进入尾声
老人的帅被青年的车困在底部，正对面的将开始庆祝
相士阵亡了，每一个都死得其所，老帅无奈地摇头
围来的人群说老人完了，老人向左移帅：至少还得三步
421
武生挥舞马鞭，轻抬厚底皂靴，跨过山山水水
他的御马比风速快两倍，我们没来得及惊叹，便已千里万里
一转眼秋去冬来，再转眼又过多少年，饮风餐露征南战北
聚光灯还不曾眨巴眼睛，就已经更换了江山……
422
世间爱，因为稀缺，我们挂在嘴边，方便随时吻到
它在枝叶间，由于季节，滋润了苦涩的树干，所以甜
它有时候咸，因为眼泪，正流过嘴角
一旦欺骗，它会成为我们，眼里的沙子
它隔着河，向我们招手，只有心可以泅渡
423
它经常离开我们，出门旅行，被我们惦记
它躲在暗处，眼睛看不到时，我们亲吻
它笑的时候，我们也会笑，但不是每天这样
而当我们脱口而出，它却没了踪影
我们疲惫时，它向我们靠近，或走远
424
它不是一个字，它跳动的声音，被我们传递
除了它，再没有更伟大的字，如果我们认为它是字
我们读它的时候，它让我们懂得谦卑
我们带着它上路，会遇到众多熟悉的人
它是递过来的孩子的小手，而我们是母亲
425
它在墓园的石碑前，摆满鲜花，眼角含着泪水
它不是一种悲伤，它比悲伤，更完美
它在我们前面，推开拥挤和不幸，为我们引路
它是花朵里的花朵，空气中的空气，我们置身其中
而当我们沉入黑暗，这一天，它是唯一的慰籍
426
它总在日暮时分降临，我们的晚餐，围绕着它
它用手指，在我们的掌心，舞蹈
雪落的天幕中，它让我们展开笑容
它沏一壶香茗，分享午后一小片光荫
它把灯塔，建在我们心里，让我们沐浴光明
它很狭隘，却足以容纳宽阔的海洋
427
它让早晨的小路，披满彩霞
它让懦弱者勇敢，让傲慢，无地自容
它是道德的磨石，是坏人的网
它让我们，在年老之后，长满幸福的皱纹
第十八章
428
还有什么快乐可以与忧伤落泪媲美？
429
你的小屋，在树林尽头，一面山岗
长满被我命名的花草，比如胭脂，唇膏，眼影
发丝一和二，肩胛之吻，忽闪忽闪的冒号
我时常把唇膏与印痕混淆，因为它们都开红色的花
眼影和金鱼也被我颠倒，它们出色的神情
让我迷乱。你不再笑着纠正，随便我错误百出
我只好再次让它们在山岗站好，以新的名字
让它们重生。我钟情于这样的游戏，以便不断地
回想你。但不能一次想你太多。所以每天我
只能给五种花草新的命名，它们诗意盎然地在我面前
重现你的音容。与你的倾谈不设时限，直至夜幕
覆盖了我的幻觉，星光撕开了花瓣的衣裳
我坐着和站着的忧伤被季节冻伤……但是爱人
我还是需要想你一点，直至今天，已经
多年以后了吗？我携带整本花草之名回到这里
却走不出前方的树林，看不清起舞的山岗
430
来吧，亲爱的
万物昌盛，枯荣有度
坐下来，看看，听听，闻闻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没能和解？
431
夏，万花开遍了，在走过记忆覆盖的川径间
我留下蓝色花朵的名字：薰衣草，鸢尾花，绿绒蒿，紫罗兰，盛丹炉，蝴蝶蓝，康乃馨，滨紫草花
常山，菊苣，马蔺，紫藤，牵牛，桔梗……蓝，在我季节的花园盛开了
它们在晨星处开始，山峦间结束，它们开遍我全身……
我把时间给了蓝，它们成了海，蔚蓝色的海爬满我歪斜的脚印
它们在潮湿的沙滩上，一直向前，一直温暖——那是我为你写下的文字
我把它放在海鸥翅膀上，让它飞向你；我知道那是你来了，从海的另一边
而我并不总是写诗，尤其不愿用情诗走近你诉说自己
但我是如此喜欢，那蓝色，令我窒息的幻觉，一次次，在爱里复活
你穿上蓝雨衣，穿梭在遥远又陌生的城市，但是我依然无法抵达你的雨季……
我只能在持续行走中，记下所有蓝色花的名字
蓝色凤仙花，蓝色郁金香，蓝色风信子，蓝色三色堇，蓝色婆婆纳，蓝色鸭跖草
并珍藏蓝雨衣，一只，两只，三只……
完稿于2009-2011年
2021年1月修订，计32000字
2022年5月28日重新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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