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经是市井生活的常态,不雅观,却是必需,每一个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不会觉得把衣服挂在街上是件丢人的事,因为屋子里实在没有这样的空间。
街市萧条,苟不理包子铺依旧开张,门脸改得不伦不类,让人想起小脚老太穿连衣裙。包子还是老味道,馄饨还是鸡汤的,服务还是似有实无,尽管价钱比早年贵了些,还是百姓能承受的,但愿它能长久开下去,留一点念想给这座历史并不太久的城市。
吃喝拉撒,一样都少不得。四方路大茅房与苟不理隔路相对。提起四方路大茅房,那可是大大的有名,现在的样子是经过改造后的,从前,它朴实多了。雨果说,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顺着他的说法,厕所就是城市良心的呈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走进下水道(良心)的机会,可每个人却必须走进厕所,看看公厕的样子大概就知道城市的文明程度,城市的良心大致可以由此推断。
大鲍岛的天德堂曾是岛城数一数二的洗浴去处,和一般大澡堂不一样,这里可以享受除了洗澡之外的人生乐事。我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总跟着爷爷在这里消遣,如今只记得这里的点心好吃。他爷爷从前有一份不小的家业,解放后的成分是资本家。改开之后,这里同样是新兴发财人的消闲的地方,直到新型的洗浴中心雨后春笋般出现,它也就落寞了。据说它是平度南村人高五的产业,是青岛港第一家有室外电梯的浴室,当年的奢华可见一斑,如今的样子,真像落地凤凰了。
老街上最显眼最鲜艳的就是瓜果摊,它四季常设,卖的是瓜桃李枣,橘子香蕉,都是大路货,一个摊位就是一个家庭的生活来源,起早贪黑,赚个辛苦养家的费用,不被城管撵得到处跑,可能是他们最大的中国梦。
外观乱七八糟的小店里,有时还真能淘换到时令服装,这些小店能开得长久,各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小店老板或者眼光毒能拿到好货,或者人厚道能留住客心,随着店铺关张,这些好东西会不会也就流失了?
街面上,没有玻璃的窗户就是一个个窟窿,没有完整窗户的房子就像一个瞎眼的人,看上去那样可怜。
不是刻意走到这里,是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中的人如何面对这番景象,城市不都是锦衣玉食,高楼大厦,它的内核可能就是如此不堪入目。
芝罘路50号,一处环形的建筑,三层,有天井,每层有十多户人家,每层有一个厕所,饭香和屎臭交织着……
只要不是雨雪天,院子里总有衣物被窝挂着,万国旗一样,宣示着生活的意义。
东北角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曾是我的家,四年的生活,难以忘怀,我的左邻右舍对我很好,挨门而居的杨老奶奶(院里人都称呼她杨姥姥)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我晾在外面的衣服啥的从来不用担心会被雨淋霜打,她总会在日落前就给我收起来。1993年,我被下岗半年,不用上班,天天在楼道里听几位老太太拉家常,可惜没有记录下来,今天想想,如果有意识做一番记录,说不定会做成一部不错的纪录片呢。
在这里住的日子,几乎不用防盗,家家户户挨得太紧,还有那么多双老太太的眼睛,再说,家里也没有可以让人惦记的贵重物品。有一段时间,我和妻子吵架,一脚将门锁踹坏,好长时间家里没锁,杨姥姥成了我家的活门锁,每当楼道有人走过,她总是出门看着我的家门,如今她早已过世多年,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我住的角落,一年到头屋子里能见到阳光的去处不足一米,冬天,最冷的时候,一杯水竟然能冻成冰坨,孩子生在这样的屋子,不见阳光,一个冬天曾经得过四次肺炎。在这里,我学会了生炉子,为了安全,夜里不敢让炉子一直烧,我总是蹲守在炉旁,捧着一本书为煤炉续煤,让炉火高旺,直到深夜整个房间有了暖意。
门洞里外,两番天地。走进门洞就走回了记忆,走出门洞便走向未知。我在心里辟出一块地方,把门洞里的记忆永久储存,然后走出门洞,我会仰面向天,走向无尽的憧憬。
尽管电线把我的目光切割的七零八落,可不远处教堂的十字架依然清晰,从前有个人背负着十字架为众生舍命,从此十字架光照下的芸芸众生有了恩典,居处拥挤也好宽敞也罢,都是世间临时的住所,心总要找一个安放妥帖的地方,走在冷风中,走在冷寂的老街上,走出了黑黑的门洞,收藏好难以忘怀的记忆,走向光与温暖,走向恩典,走向十字架矗立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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