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女儿这个秘密的时候，女儿才刚上高一。刚开学时，她便分在了这所市内著名重点高中的实验班。那时，她还在住校。孩子自中学开始学习就一直很用功。可是没多久，她就感觉上课有些吃力了。重点班人才济济，老师上课也比较快，重点中学的光环于她转眼就不复存在。女儿为此经常打电话向我倾诉内心的烦恼，我也给她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进行安抚，且女儿第一次月考过后果断教她主动转到平行班。为了更好地照顾女儿，十一月初我们在卫东花园租下了套小房子，开始每天早晚开车接送她上下学。
女儿的秘密就是我们住进卫东花园没多久发现的。
那天，她的手机落在了卧室里。
学校不允许带智能手机，但允许带老人机。所谓老人机，就是只能接打电话、发发短信的那种老式手机。我知道女儿的性格，她肯定会听老师的话在上课期间一直关机，直到下晚自习让我们接她时才会把老人机从书包里拿出来。
那天早上出发得有点匆忙，我也是将她送到学校返回家直到临近中午，才无意里发现她的老人机落在床头。
天下所有母亲都会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来了解孩子可能有的秘密。我也不例外。虽然，我知道这样私下翻查女儿手机的行为本身是非常错误的。下意识地明白自己做错事令我的心居然感到很有些紧张。
手机通讯录里都是些她同学的名单。几乎清一色女孩子的名字。大多是她初中时代的同学，好些我都知道名字。而且女儿初中时代的家长群我还没退出来。高中同学似乎有几个，大部分还似乎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必要。
女儿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忽然让我怔住了。确切地说，这个名字只输入了“张”姓，该输入名字的地方却输了一个方框。我的心骤然一惊，难道……这会是一个男生的名字？
我当即就从自己的智能手机里翻查初中、高中两个家长群。家长群里一般都会注明是哪位学生的家长，我的目光一直搜寻张姓同学的家长。初中家长群里找到一个，是名女生，高中家长群里居然压根没这个这么普通的姓。
这人会是谁呢？我奇怪地想。难道是女儿初中时别的班级的同学？女儿为什么不把那同学的名字打出来呢？是在忌讳什么吗？难道果真是一个男生的名字，难道……女儿早恋了？
我对着那个名字和对应的手机号怔了良久。我想起不几个月前，女儿听闻我和她爸爸是高中时认识的，还大为惊诧地说：“诶，爸爸妈妈，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你们那是早恋诶！”我又回想女儿进入高中这段时间的举止，根本不像在早恋。她的学习一时跟不上我也完全认为只是学习环境改变、学习负荷加重不适的结果。而女儿转入平行班后状况好多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忽然灵光一闪，通过手机号是有可能查找到QQ号的啊。我赶紧打开电脑，登录QQ，简单一番操作，果然查到了这人的QQ号码。并且，这人的头像果真是一个和女儿差不多年龄的男孩！
我点开这男孩的头像，一下惊住了！——这应算是张全身照。这男生穿着一件黄色短袖T恤衫和一条黑色运动短裤，盘腿坐在家里的地板上。脸上洋溢着欢快的微笑。人挺清瘦，五官也挺精致——如果只是如这样简单装束，根本不足为奇——我惊住了，因为，这男孩竟纹了身！而且，是除了脸部颈部，除了短衣短裤之外裸露的部位——两条胳膊两条腿全纹了身！
这男孩会是谁家的呢？女儿曾经班上或学校的？不可能，学校里成绩再差的同学也不可能会有这样夸张的纹身。难道是早已辍学的社会小青年？
很可能！
这么一判断，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怎么可能呢？我的女儿——一名重点高中的女学生，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学习成绩肯定不好又早早走向社会的小青年呢？我想起从初中到高中，女儿几乎从来都是过着从学校到家里两点一线的简单的学习生活。尤其近段时间，我们接她下课回家，车开在路上她都想着争取时间要背诵几个英语单词。她哪有精力去早恋呢？
女儿肯定不了解这个男孩，不了解这样一个全身可怕的纹身的小混混。女儿肯定没和他见过面，他们很可能就只是手机短信来往。我记得早年有人误打进女儿电话，可能是听到女儿甜美的嗓音，就一直惹她说东说西。——这个纹身男孩很可能也是这样误打误撞和女儿彼此保存了手机号。对女儿来说，或许还算不上真正意义早恋，也许仅只是有些好感——可是，她曾经班上那么多成绩优秀的男同学，相比不是更应让她产生好感么？
我尝试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下这个手机号，无人接听。我只有先作罢。我盯着那男孩头像良久，觉得他一脸灿烂的微笑是那么诡秘甚至有点可怖。
我心里有些烦躁，思索良久，决定暂时还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女儿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生，那也不是女儿的错。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大的分辨力？女儿心里也许最多只是一份青春的萌动。而况，谁能保证自己在生命之初不会错认一两个人，伤一两次心？这是生命成长的必然代价。当然，我也认为事情不至于太严重。因为女儿近期学习状态还好，我觉得不便这时拿这件事来询问她，引起她不必要的困扰。我打定主意，等她高考结束，有合适的机会再来跟她交流也不迟。也许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从那男孩情感里走出来了呢。
晚自习课后接女儿回家来，女儿神色似乎有点紧张地说：“今天手机忘带了！”
我不动声色，看着女儿把手机收拾好放到自己的书包里去。
就这样，我藏着女儿的秘密，也藏着我偷看她手机的秘密。
这之后，女儿学习一直很认真，高二年级又从平行班回到了重点班。
三年之后，女儿高考全省排名四百多位，如愿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暑假里的一天，我找到合适的机会，终于向女儿谈起这件事。
“哎呀，那不是男生，是我初中另一个班的女同学！她叫张靁，她那个‘靁’字是异体字，我手机打不出来，就随便用了个方框代替。”
“那QQ怎么会是一个全身纹身的男生呢？”
“这我也不清楚，很可能她的手机号是二次手机号。”女儿接着惊讶地说，“你怎么三年都不过问呢？万一我真结交了坏人呢？”
“你平时一心扑在学习上，我相信你。”我说。
原来，整个高中女儿压根没有什么早恋。可是我心头并非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意识到，女儿的生命成长可能际遇的情感经历，还不曾真正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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