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世说新语》，得三味小菜。第一味。子侄来聚，谢安问：“《诗经》哪一句最好？”谢玄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首肯，随后摇头道：“訏谟定命，远猷辰告。”他认为这句“偏有雅人深致”，以此告诫谢玄培养“政治家”的气度和眼光。这味双拼小碟，古意盎然，字字鎏金，却让人联想到时下两大怪胎：鸡汤文学和颂歌文学。有人操半身不遂的语言，言不由衷地当街叫卖，发现“鸡汤”和“颂歌”市场广阔，前景辉煌，乃谋名取利的好工具。不知鲁迅先生在世，拐进这个“文苑小区”将有何感想。那些“高大全”“假大空”住户也许会让先生落荒而逃，萌生折腰之意也难说。
第二味。东阳人陈婴，自幼修德，在乡里颇具名望。秦朝末年，天下乱如麦糠，东阳人想拥护他做首领举兵。母亲劝他说：“这样不可以！自从我做了陈家媳妇，陈家一直清贫，突然得到富贵是不吉利的。不如把军队托付给别人，成功了，稍微得些好处，事情败了，灾祸由他人承担。”不说陈婴之母智慧还是精明，一类人的心态罢了。清贫，人皆欲避之。富贵，人皆欲得之。看时局如何疏导。然而，爱财者取之有道是老黄历了，管它道不道，而今之道，莫如等，等一夜暴富的机会。比如等拆迁，或弄两处闲房放在那儿。机会主义是很好的主义。起兵造反是机会主义，巧取豪夺是机会主义，贪赃枉法是机会主义，鸡汤和颂歌也是机会主义。市井舆情，无非一种心态而已。
乾隆十七年秋天，郑板桥被罢官，“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其实郑板桥离开潍县的队伍蛮壮观的，有三头小毛驴。一头自乘，驴背垫床破被，保护一身老骨头。一头驮两箧书，没忘带走他的阮弦。一头小娈童骑前面开路，浩浩荡荡返扬州兴化老家，自嘲为“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为官期间，郑板桥不去忙活建文庙、筑城墙、搭石桥……弄块地开发个商品小区就好了，肯定不用继续卖画为生，也无所谓写什么鸡汤文章颂歌诗词了。违心辞章毕竟只是摆设。
第三味。晋元帝司马睿喜欢喝酒，酒量极大，王茂弘和司马睿交情不错，“常流涕谏”，让他不喝或少喝。晋元帝答应了，招呼手下倒酒来，喝了个痛快，从此戒了酒。这碟小菜没啥滋味。顺手抄起某作家结集的小说《黄金时代》，细读过半，心道：翻翻卡夫卡岂不更直接？然而项羽有乌骓，曹公有流影，吕生有赤兔，各有所得，皆良驹而莫求全也。
写于2019年
整理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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