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情境及其他 - 世说文丛

阿龙丨情境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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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境插图.jpg
 
1

我喜欢海以及与海的一切。一定说出具体喜欢什么,又语塞。喜欢一个人或一种物,假如真的喜欢,大概不需要额外的条件。因为喜欢,心灵得以滋养,快乐淌出来,缓慢流向四肢和笑容,生活便多了让人爱的滋味——每当坐在海边,将目力所及放至遥远,天际线勾勒出海的轮廓,此时的大海,是圆的,从沉下去的地方,海鸟群起飞,它们要飞去快乐的所在,或者,由于它们的飞临,忧郁的海岸线便舞蹈起来了。我望见这些的时候,浮躁之心便安静下来,在它们的声声鸣唱里,心灵沉至寂静,空阔又透明。坐在海边,与海交流,浪花翻涌往事,拍打海岸。帮助过我的人,爱过我的人,伤过我的人,害过我的人,一一浮现。但最终他们都远离了我,我也远离了他们。这看似有些悲伤,在人生一个个圆圈里,总有难以言说的狼狈,却在欲言又止中开始画新的圆,然后继续前行。过去的痕迹总不会完全消失,像一些水流,汇集到心里,心也就成了海,貌似波澜不兴的海,日月星辰在其中团聚,让我们看它起伏的波涛。我走到这片黄岛的海湾,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海岸线还是那样悠长,海依旧平阔,白鸟声声。海风吹来时,内心有淡淡的咸味。我一直认为,海是有灵魂在的,它与人的灵魂相似,有思有感,有喜有悲,有相聚,也有分离。海用多变的节奏,应和着人世百态。常言说人是万物之灵,因被赋予了灵魂而与上帝相亲,并优越于其它生物。书里写到:“人生的质量取决于每一个人为保持灵魂纯洁不遭玷污而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凝视大海和飞鸟,它们离烟尘较远,声音通透,让我汗颜。工作在天涯海角那几年,总是仰躺白色的沙滩,看流云来去,听海鸟齐鸣。在那些放逐自己的岁月里,我没有远离过大海。现在,在金色的沙滩上,我静默于一种思念。唯一真实的乐园是人们失去的乐园。想起普鲁斯特的话,仿佛捧起了《追忆似水年华》,一页一页翻过去,像浪花,一层一层冲过来,又如往事般消失在砂砾之下——海或许记得我的一切,但它不告诉我未来。海鸟欢快地飞过我头顶,仰望它们啼鸣,看到几朵白云,悠悠然挂在蓝天上。
 
2

读了几页书,里面写了樱桃。我熟悉这种水果。它在四月或五月成熟。肉很甜。碾碎的核可治烫伤和冻疮。它长成心的模样,利于心脏。失恋的人吃了它,会写忧伤的文字。我认为它适合归于药类。果核治烫伤冻疮让我琢磨半天。一个人左手烫伤,右脚生了冻疮,有了樱桃就不痛苦了。或者在生冻疮的地方不小心烫伤了,只要敷上樱桃果仁膏……没继续想下去,因为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膏。此时小院进来不错的阳光,冬天这种好天气不多。也许该出去走走。一有想法,书就放下了。胶河还是那条胶河,离住处不远。河水从南往北流过,南面和北面都有拐弯。南面的两个,北面一个弧度更大些。走去河边时我想到了熊。这想法有点怪。大概与熊冬天不出门有关。冬天不太适合出门,至少不适合长时间户外活动。想到熊说明我不太愿意出门。但现在我在河边了。不妨完全忽略河的名字。名字这种符号对于任何一条河欠缺实际意义。它的作用只在于我们方便区别。河并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名字。它们只有宽窄长短之分。有的从南往北流,有的反之。从西往东的也有,从东往西的不多,但肯定有。我现在看到的这条河四季变化不大,主要指水的流量。它没有明显地少过,也没有明显地多过。唯一的变化是在冬天,深冬。持续低温让河面结冰,水似乎静止了,凭视力看不到流动。当然现在它还没完全封冻。河水平缓地从南往北带着忽明忽暗的波光流淌,没任何异样。河面上方有鸟飞过,大部分是麻雀和灰喜鹊。空中没有栖息空间,它们快速飞去了远处的树林。见不到斑鸠这类鸟出现。斑鸠体态笨重,飞起来困难,主要还是懒惰吧。笨鸟更喜欢呆在灌木丛,起飞时需要助跑,四周哗啦哗啦响。岸边的青草不鲜不艳,包括狗尾巴草、草墩子等夏天疯长的野草抵挡不住寒气,枯黄颓废。只红蓼半个身子立在水里,勉强有些绿色,但说不上还剩多少生命力了。芦苇早干枯了的,它们十月份开过花后开始退场,一直到结冰,被风吹断,冰面上滑行,模样凄惨。四五棵有年纪的柳树,枝条垂地,叶子干瘪,但大部分还粘在梗上,不会这么快掉干净,晃动时,一片一片落到地上,慢慢积一层,和枯草扎一堆,看去还有点美感。远处的杉树不知为什么,细叶也黄褐色了,其实水杉四季常绿才对。虽已冬天,但不很冷,能望见岸边有人垂钓,也就三五人,相隔很远。钓鱼的乐趣大概就是枯坐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竿上,等鱼咬钩。类似读书人读书,只是等待的事物不同。不远处的老人,因为好阳光出来走走。独自一人的老者站在岸边发呆,三两个在一起的在交谈。老人喜欢聚堆说话,驱赶孤独感。我发现他们说的话题无论一开始是什么,很快会转向孩子。记忆是好东西,回忆是把好东西再现,回味如惦记儿时的食物。老人回忆自己的少,回忆孩子的多,或在回忆孩子时回归自己,每天重复,从不厌倦。有的老人失去了回忆的能力,或正部分失去,诸如失忆症痴呆症之类。我知道那三五交谈的老人中,一位有类似的病症,但尚未完全失忆。她的记忆像天气,阴晴不定。晴天时一切尚好,阴天后完全记不起任何事物。她的阴转晴、晴转阴给亲人带来痛苦,她自己也痛苦,这痛苦恢复记忆时才有。有时候我想,仅就痛苦而言,是失忆的人痛苦还是记忆完整的人更痛苦呢?人难免老去,老本身苦不堪言,每个人都要亲身经历,无人替代。波兰诗人辛波丝卡一首诗这样写:“终需一死者——百分之一百的人,此一数目迄今未曾改变。”这是必然。叔本华感叹:“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这是反观。苏轼说:“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是无奈的流变。老去不可怕,可怕的是衰老的漫长的过程。等待不总是甜蜜的。我观察静静的河水,想着它慢慢结冰的样子,等河面完全冻住,人可以在上面行走,甚或滑行,速度之快,超出滑冰人想象。这些年轻的身影不会想老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在这里,站在岸边一棵老态的柳树下面,柳枝崭新,风过时摇晃,黄灿灿的柳叶落到地上,被冬天正午的太阳照耀着,没有喜悦,没有哀伤,仿佛安歇于时间之外、流离之外、尘世之外了。
 
3

今天和昨天没有太多不同。有些事从今天开始,有的在今天结束。有些人记住了今天,更多的过去就忘了。今天,有的地方下了雨,许多地方没下。今天又有不少新闻,和昨天的大同小异,估计明天还会如此。有人并不是每天关心自己的心情,或者没有时间关心自己的心情。每天关心自己心情的人越少,生命的麻木状态就越得到提高。动物行为学有个原理,一块林地有两只老虎,属地分明,相安无事。忽然又来了两只,虽然挤了点,但尚可忍受,依旧相安无事。某天又加入两只,饥肠辘辘之声相闻,心情不好了,便不再忍受,一番厮杀,剩下三只,回归平静。老虎可以回归平静值得祝贺,因为很多东西无法回归。比如心情和草原。我们无法回归年轻时代的心情,只能模糊地回忆。这和草原相似。美国大峡谷北麓凯巴布高原,一块很大的植被草原,生态系统稳定,植被更新速度快,足以养活4000头鹿,鹿的数量,由美洲狮、草原狼平衡,所以不会过多。后来,1907年,亚利桑那州鼓励捕杀猎食动物,15年后,食肉动物从凯巴布高原消失。1924年,鹿像地球上的人口一样,爆炸性增长,达到100000头,植被过度啃食,两个冬天后,60000头鹿饿死,同时,大多数植被未能恢复,直至今天,凯巴布的生态系统也没能完全康复过来。地球由于经济的推动在扁平化,也在城市化。城市越来越拥挤、疲惫、困顿。高密度、高拥挤、高频率的城市生活,大大降低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真善美成为被过度啃食的草原,由假丑恶取而代之。一个城市,除了权、钱、色,便只剩下冷漠的灯红酒绿,像没了心肺的躯壳。今天下了雨,不像天气预报说的中雨或大雨,只是下了点小雨,天空阴沉昏暗,但我的心情还算好的。我看到木槿到了开花的季节,小雨之后,满树鲜花倍加精神,树叶呈现新绿。我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属于晴天,还有个善意的笑脸。因此我满足地点上烟,缓慢地突出一口烟雾,走近开花的木槿和缀满小小果实的西府海棠,伸手抚摸它们。把时间比喻为坐标其实是错误的。时间没有轨迹,也没有感情地沿着一个我们不愿面对的方向流逝。我们没有让它停下来的能力。它让我们日复一日地走向成熟,走向衰老。我们的头发花白了,皱纹又比昨日深刻了一点。我们用崭新的目光相互凝视。我们停下来凝视。我们更多地看见已被燃烧完的过去,青春的余烬升起白烟。那些守恒的不灭的能量,从一种形式转化到另一种形式,那不足以给我安慰,反而伤感,“它从人们那里不可挽回地失去了……尽管它并没有湮灭”。当我记下这一天的时候,这一天就过去了,剩下的是回忆和在另一个时间点上的纪念以及许许多多这个时间点上的痕迹。它幸福并快乐地在我的未竟之路上晶莹、圆润、圆满——在这个意义上,时间给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一个坐标。
 
4

动物行为学之父,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康拉德·洛伦茨论述过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八大罪孽,其中之一为情感的死亡。人类自进入物质时代,“金钱不再是一种工具,而成为了人类追逐的目标”,人类的精神世界逐渐依附于对物质的创造和索取,如此亢奋地对金钱的追逐,在缺乏信仰的国度,道德底线沦陷到可怕的程度,甚至毫无底线可言。“恐惧性忙碌和忙碌的恐惧正在剥夺人类最根本的特性”。我想这最根本的特性应该是信与善。为了摆脱恐惧性忙碌带来的浮躁和焦虑,人类转而追求快乐或避免不快乐:“人类对二者越来越趋向于过度追求,对不快的回避使人类精神脆弱,对快乐的过度追求又会使人类长期处于刺激情境之中,快乐的吸引力如果不断减弱,就会迫使人们不停地追寻新的更强烈的刺激。这种狂热的嗜新症,造成现代人类的情感死亡。”洛伦茨的论述是建立在人类是一种文化生物的基础之上。假如人类只剩下动物本能,也就不需要情感。事实上,众多人不同程度地沦落成了动物,而不再是文化生物。有的人的生活无非围绕吃喝玩乐,同时疯狂追逐金钱,或在追逐金钱的过程中过度吃喝玩乐,陷入深度无聊,心灵逐渐枯竭,情感渐趋衰亡。这个人群迅速膨胀,社会人文精神,信与善,被边缘化,灰化,钙化。金钱从来不会使一个人获得真正的快乐,也不会使一个社会变得更加高尚。社会整体情感死亡来临时,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与任何一种动物再无分别。以色列圣经《塔木德》在肉体生活中讲到:“只要你把一切允许做的事,吃饭、饮酒、性交——做过了头,对自己的欲望失去了控制,尽管你不犯哪一条戒律,却成为一个可鄙的人。”我们每天做的,必须止于神明所明确的度,无度必过,其结果如洛伦茨论述的一致。
 
5

类似情境经常遇到:我们感兴趣的事物与我们无关,却表现了我们无比的关切或被打动。那些存在早在之先或之外存在了。我们的关切是表象。本质是试图进入,并使其改变。但结果往往相反。我们不能改变它,却程度或深或浅地被改变了。不是改变了行为本身,便是改变了主导意志的欲望。所有改变与那些事物看似关联,实则无关。所以,当我们试图进入,或试图获得时,最先要检视如何不丧失。开车几十公里,我沿一处著名水库的防波堤前行。防波堤较宽,车速可到七十公里。几个建筑物和高大树木从视线中掠过。已开过去一段路了。我忽然对它们构成的景象产生兴趣。这景象脑海里反复出现。我试图强制自己不要返回。结果还是在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调了头,返回感兴趣的地方,取出相机,进行了近距离和稍远距离拍摄。我没进入建筑物。我的兴趣点是破败孤独的几处房子,有皱纹的水面,白杨树和枯树,杂乱的野草,以及它们与这个秋天构成的景象。这景象我认为有意义并试图了解和解释。我不认为那间看似孤苦的小瓦房有具体的实用价值。对我来说,如果把它从这个景象中移走,所有的意义便不存在了。所以,它是个象征,或隐喻。似乎可以寄存我们心中的某种情怀,无论你排斥还是认可它,我们复杂情感的某个侧面或某个角落被它展示出来了,我们正好看到这个展示。我们不再抗拒看到。我们进入了它的内核并得见自己。视觉中的旧房瓦片残缺不齐,摇摇欲坠,已经不可能再站立很久了。它旁边一棵树已枯死,树皮脱落,面目全非。认不出是什么树,或是棵柳树?这个景象如果去掉色彩,会有悲凉感。水面还是平静的。野草在深秋开始枯黄。没有飞鸟。也没有花开。它传达的心境对于多数人是颓败和忧伤。但若一位老者坐在树下,身旁放壶茶,鱼竿伸到水面远处,会构成另一种意义。我想象自己坐在那儿,一天下来鱼没咬钩,只有风声和水流之音,但这天却特别了——残屋枯树,另有诗意。另一片景色也平淡无奇。近处水面宽阔,秋风送来不明显的水纹。远处杂树簇拥,像人进入秋冬交替季节的着装,深浅不一。绿的树还在展示夏天的样子。黄了叶子的则告诉我们,那些不肯进入秋天的树木多么不合时宜。这些并非画面的重点。我认为的重点是两个窗口。因为它们向我展示了未知的事情。或许背后没有任何特别,但我已经认为它们就是这个景象的特别之处。我猜测的心让两个无窗黑洞有了别样的含义。正如窗口看树丛之中的我,相机的咔嚓声它们感觉神秘。它们被改变了吗?没有。被改变的是试图接近或进入它们的我。它们原本就是那样,将来还会那样,大可不必探源,进入即丧失。我们能宽慰的,是彼此互证了各自的存在。于是知道我来过。
 
6

2011年8月,黄岛海边,从石油大学走出四位同学,我偶然拍到了他们。仔细观察这张照片,形成了下面的故事。如今,这四位与我不相识的同学应该都毕业工作了,他们彼此也可能走去了天南地北。时间过得真快,他们还相爱吗?每次看这张照片,都给他们献上祝福,希望时光能够把美好打磨得更加圆润,滋润进每个人的心里,成为可珍藏的记忆。我们时常陷入这样的情境……周三了,红T恤同学开始考虑周末约会黑裤女同学。红与黑刚刚建立情恋关系,上周末红向黑表白,黑勉强答应,自然是留下一句“从朋友做起,慢慢了解再……”之类,红忐忑,感觉确认了,又似乎不十分肯定,于是计划肯定一次。周四下午课后红约黑去海边,黑爽快答应。红跳起来,对着图书馆恨恨地挥了挥拳头。黑裤女同学一直知道红T恤同学注意自己,一双眼睛围着自己转悠半年多了。黑清楚爱情来了。黑似乎准备接受,又似乎没准备好,对自己有些不满。仔细回味,又似乎是对红不满。至于不满在什么地方,说不出来。这让黑有点难过。懊恼中,红向自己表白了,忙乱中说了从朋友做起的话,觉得落了俗套。郁结的情绪无法排解,偏巧红又约自己去海边,于是爽快答应,为纠正自己的心绪。周五课后,黑坐在宿舍里,想着与红去海边的事,就这样在海边与红共度周末,时间太长,如陷入尴尬怎么办?初次约会这样进入状态是否太早?想来想去不妥,于是想到短裤女同学,黑的闺蜜。由短裤作陪,既不会冷场,也不会生是非,想定便给短裤发了短信。一分钟后,短裤回复:行。短裤知道黑接受了红的表白,收到黑发来的短信,短裤知道是黑让自己陪恋,想了一分钟,回信答应了黑。虽然答应了,短裤并不十分情愿,作为闺蜜,不答应也不好。短裤对当电灯泡并不计较,但她计较在那个氛围,她会成为多余的一部分。短信发出后,短裤想到了眼镜男同学。短裤知道眼镜对自己有意思,只是还不是十分有意思,因为短裤偶尔还感觉眼镜对黑也有意思……短裤犹豫着给眼镜发了短信:周末愿意陪我去海边吗?几乎一瞬间,眼镜回复:相当愿意。眼镜最近很苦恼,他喜欢黑,也喜欢短裤。在眼镜不知道怎么选择时,红向黑表白了,而且黑答应了红。他痛苦了几个小时,后来想想还有短裤,就释怀了。正无所事事,收到短裤发来的暧昧短信,眼镜在脑袋空白的瞬间回了短裤:相当愿意。第二天,红、黑、短裤和眼镜同学来到海边,玩得高兴。红一直牵着黑的手,黑不好拒绝,于是一直拉着短裤的手,短裤有点尴尬,但不能去拉眼镜的手,所以一直不自在。眼镜则觉得中了短裤,不,是中了红的招,为了摆脱烦恼,眼镜一直说着笑着,很随意的样子。海风绕着他们吹。他们一直走个不停。蝴蝶在前方振翅。
 
7

藏而不露是诗的基本特征,或好诗的必要条件。不可否认,卑劣的人也能写出一半首好诗,更多高尚的人写就了大量非诗之诗。亚里士多德称“卑劣的人甚至连赞扬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批判——美好的事物因被描述而肮脏不堪。由于后者的存在,柏拉图发出如下挑战:如有哪位懂诗的学者能够证明诗不仅可以给人快感,而且还有助于建立一个合格的政府和有利于公民的身心健康,我将洗耳恭听他的高论。无论如何,隐喻是习诗者熟练运用的技艺。它较大可能地实现了诗歌的“藏而不露”。海德格尔称之为语言的本质。斯蒂芬•格奥尔格写道:“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一书讨论了这一技艺。他说:“最重要的是要善于使用隐喻词。唯独在这点上,诗家不能领教于人。不仅如此,善于使用隐喻还是有天赋的一个标志,因为若想编出好的隐喻,就必先看出事物间可资借喻的相似之处。”相似之处乃碎片的串联。诗人的博尔赫斯是善于使用隐喻的大师,他谈论诗艺时这样论述:“……接着我们会看到‘国王’(king)这个词。国王这个词最原始的词根是cyning,意思是‘为同胞、为百姓挺身而出的人’。所以,从词源上来说,国王(king)、亲戚(kinsman),以及男士(gentleman)这几个词都是同样的词。不过,如果我说‘国王就在他的账房里数着他的钱’,我们不会把这个地方的‘国王’当成是个隐喻。事实上,如果我们深入地抽象思考的话,还必须得抛弃文字也都是隐喻的观念。比如说我们就得忘记‘考虑’(consider)这个词有天文学方面的暗示——‘考虑’原本的意思是‘与星星同在’或是‘绘制占星图’。”借助这一思维,看“年岁”“万岁”的“岁”字。“岁”即“歳”,其本义隐喻了古代一种惨绝人寰的酷刑,即刖刑,就是把人的双脚活活锯掉或砍掉的刑罚。如卜辞“岁卅羌”,即肢解三十名俘虏作为祭牲。“万”即“萬”,本义为“蝎子”。众大臣俯伏于地,朝上叩拜,山呼“萬歳”,并非心怀欢喜的祝愿,而是全身甚至灵魂都充满的恐惧。毫无疑问,“萬歳”时代即鲜血淋漓的时代,“萬歳”社会即不堪回首的社会。此乃中国古代掌权者高悬每个人心头最大的隐喻。结构写实主义大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中把写作喻为作家腹内的绦虫。这种每个节片都有雌雄两性生殖器的虫子,以作家的生命为营养和繁殖,或者说作家甘愿耗尽毕生喂养它。“现在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着我肠胃里的这个生物,我只不过是它的一个奴隶而已。”对此,福楼拜更为直接:“写作是一种生活方式。换句话说,谁把这个美好而耗费精力的才能掌握到手,他就不是为生活而写作,而是为了写作而生活。”
 
 
写于2011-12年
整理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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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情境及其他》 发布于202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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