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尾声
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周小红去世已经过去了12个年头，时间的车轮转到了1980年。党的11届3中全会已经开过一年多。正是这次会议力挽狂澜，改革开放拨乱反正，把“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把整个民族从“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的折腾中解放了出来。这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这是怎样的时代巨变啊！就像整个大陆板块脱臼后历史性的复位一样天摇地动！
陈聪的履历表家庭成分一栏原来填写“地主”的地方，现在换成了“社员”。小小的两字之差，却让陈聪却从悲痛和压抑中走了出来，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身轻松。从此不再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不再是黑五类子弟，不再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再是政治贱民被打入另册；他只觉得蓝天更蓝，太阳更亮，世界更广阔，生活更美好。他可以自由地思想，可以自由地呼吸，可以大胆地工作，可以平等地与人相处。卸下了家庭成分包袱的陈聪，轻装上阵，干劲倍增，他所教的班每次都被评为先进班集体，每年高考的升学率在同级部中总是遥遥领先。县教育局多次在全县举办他的公开课，推广他先进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法；结合教学实践，探讨教学理论，他的教学论文经常在一些省级教育杂志发表，他被接纳为中国科协社会科学专门学会市级会员；他辅导的“小荷”写作班，学生写出的作文多次在全国荣获大奖。家长们纷纷要求给学生转班、转校，托关系走后门，争取自己的孩子能成为陈聪老师的学生。因为工作积极认真，教学业务精通、教学成绩突出，陈聪多次获得上级的表彰和奖励。1980年春天，经过群众推荐和上级选拔，身为县二中语文教研组组长的陈聪晋升为该校的教导主任。
人们纷纷给陈聪介绍对象，组织相亲。拗不过好心人的热情，陈聪看了几个，人品、相貌都不错，也比自己年轻，陈聪却一个都不中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周小红的形象在他心中稳如泰山挥之不去，谁也无法替代。
吴翠翠吴壮壮上学期间，正逢停课闹革命，复课后也没有正规的课本，一段时间只读毛主席语录。在“不学外语是革命，谁交白卷最光荣”的年代，陈聪在家里给吴翠翠和吴壮壮上课，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辅导他们学习文化科学知识；既当慈父，又是严师。吴翠翠是最后一批下乡知青，回到了G镇。学校招聘教师，她以笔试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已经是校长的崔芳见是故友的女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得和当年的周小红一样美丽。她满心欢喜，邀请吴翠翠到家做客。饭后，她亲切地拉着吴翠翠的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问吴翠翠有没有男朋友，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撮合吴翠翠和儿子岳群处对象。岳群高大帅气，军校毕业，已经当上连长。他和吴翠翠是同学，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印象不错，又有崔芳的大力支持，恋爱不足一年就举办了婚礼。岳群英俊潇洒，吴翠翠漂亮温柔，一对新人珠联璧合。都是教师的陈聪和崔芳成了亲家。
吴壮壮16岁了，已经是高中一年级学生，长得高大硕壮，一如其名。他性格沉静，少言寡语，善于思考，爱好数学。初中三年级时，曾参加市数学竞赛荣获一等奖。
陈聪牢记周小红临终的嘱托，他既为慈父又是严师，关心、呵护、教育、辅导吴翠翠和吴壮壮，使他们得以茁壮地成长。周小红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周小红的妹妹周小青带职进修，通过自学考试获得医科大专学历，进县医院当了内科医生。陈聪的弟弟陈明于1972年大学法律系毕业，分配到县司法局工作，现在已经当上了法官。陈明和周小青早就认识，互有好感，二人先恋爱后结婚，生下一个男孩，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
张大翠在周小红去世不久，果然生了个儿子，就叫周正。夫妻二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从此怜贫惜老，扶弱助残，十多年来一直从善如流。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1978年，周伟当上了G镇生产大队大队长，第二年又当选为大队党支部书记，张大翠也当上了大队妇女主任。改革开放后，G镇是周围村庄中第一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生产大队，新的生产关系大大地提高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曾任技术员的周伟懂技术，有谋略。他从市种子站购进粮食、蔬菜良种，去外地引进大棚种植蔬菜新技术，成立农业技术培训班，聘请农业专家定期举行专题讲座，指导农民科学种田……在他的带动下，农民的钱包迅速地鼓胀起来，生活得到改善：饭桌上有了肉鱼，银行里有了存款，穿着也日渐光鲜起来，有的人家盖起了新房，有的人家还添置了电视机和洗衣机。为了安排剩余劳力，他带领社员办起了阀门厂、服装厂、农具修配厂、生活服务社等等，又新建了G镇小学和幼儿园；在发展好农业的前提下，集体经济向着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扩展，使得G镇成了富甲一方模范村。他亲自带领社员通过义务劳动绿化了村后的荒山，美化了村前的小河，硬化了村庄的道路。周伟用他的智慧和魄力带领社员把家乡建设得既富饶又美丽，赢得全村百姓衷心地拥护和爱戴。
1980年3月，陈聪委托弟弟陈明提起上诉，给文化大革命中遭迫害致死的张建国老人平了反。
1980年6月，陈明和周小青夫妻二人又通过上诉为周小红的冤案平了反。
1980年6月5日（周小红的忌日），县法院的王院长和公社、生产大队的有关领导以及陈聪、吴翠翠、岳群、吴壮壮、周小青、陈明、周伟、张大翠、周正、崔芳夫妇、石柱夫妇等周小红的家属和亲朋好友，在周小红墓前，为她召开追悼会。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周小红墓前绿草芊芊，各色野花恣意地开放，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仿佛周小红刚刚从这里走过；高远的蓝天下有百灵在鸣啭，让人联想到周小红的曼声细语；12年前陈聪在周小红墓前亲手栽种的两棵青松，长到3米多高，已经亭亭如盖。
追悼会尚未开始，陈聪来到墓前，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亲自制作了一个大花圈，摆在周小红墓前，上面写道：喜今朝沉冤昭雪 愿芳魂千古永垂 落款是：陈聪。他把吴翠翠、吴壮壮和岳群三人叫到跟前，指着周小红的墓说：“等我百年之后，把我埋葬在这个地方，和你们的妈妈葬在一起。切记莫忘！”三人齐声点头答应。
听说要给周小红开追悼会，G镇的人几乎全来了。王院长年轻时就从事司法工作，文革时对周小红的案子了如指掌，当时被造反派夺权靠边站了，心怀不平却没有说话的权力。现在他在会上宣布了冤案的始末和平反的决定。他说：“……吴德正在实施强奸、杀人，为了免受其不法侵害，周小红杀死吴德属于正当防卫，无罪。当年的判决是错误的，无效的，现在给周小红的冤案彻底平反昭雪。……”因为周小红已死，考虑到冤案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发生的，制造冤案的当事人已经受到惩罚：马、牛二位公社革委会正副主任和东风兵团的头头，文革后属于“三种人”（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两位主任分别被判刑10年和12年，东风兵团的头头文革后自杀。因此只需给周小红恢复名誉，给她的子女一些经济补偿。王院长代表政府向吴翠翠、吴壮壮等死者家属道了歉、发了款。听了王院长的宣判，全场欢声雷动，掌声经久不息。
在调查吴德的案情时，查出李普长期开赌场聚众赌博的事。检察院对李普提起公诉，经过审理，法院以开设赌场罪判处李普有期徒刑3年零8个月。吴德参与开设赌场，是从犯；另外还犯有强奸罪（未遂）和故意杀人罪（未遂），因为吴德已死，不再追究。
身为G镇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周伟，也在大会上讲了话。他详细地叙述了在周小红和吴德的婚姻中，那些鲜为人知的往事。对于自己和张大翠在其中所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他在周小红墓前表示深切的痛悔并鞠躬道歉。他自曝家丑的勇气和披露私心的坦诚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吴翠翠代表母亲的家属做了感谢政府的讲话。最后，她跪倒在母亲墓前，声泪俱下：“妈妈，你的冤案昭雪了！是陈明叔和小青姨为你伸的冤，县人民法院的王院长给你平的反。周伟舅舅也向你道了歉。我和壮壮有陈爸爸照料，过得很好，请妈妈放心。妈妈，你在天国里好好安息吧！妈妈啊！妈妈！……”话到伤心处，吴翠翠哭得撕心裂肺。
会场上先是悄无声息，听着吴翠翠的哭诉。偶尔可以听到几声唏嘘，几声叹息。突然，哇地一声，张大翠失声痛哭起来；紧跟着，周小青、吴壮壮、陈聪、陈明、崔芳、岳群、石柱等人也一齐大放悲声；人们想起周小红的美丽、周小红的善良、周小红的屈辱、周小红的冤枉，数百人的会场上顿时唏嘘抽泣、涕泗滂沱，哭成一片。
本来朗朗的天空，追悼会结束时，一片云从山边涌来，噼里啪啦地甩下几个雨点，又迅速飘走雨过天晴了。张大翠拉过已经12岁的周正，说道：“儿子，你看，你周小红姑姑成了仙，在天上显灵了！”
陈聪痴痴地站在坟前，似乎没有感觉到苍天降雨，也没有细听张大翠说话，他在想：“都说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的确，正义没有缺席；但是，周小红已死，这迟到了12年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为了筹备追悼会，连日的思念和劳累使得陈聪精神恍惚，回家的路上他的头脑里出现了幻觉：周小红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问道：“聪哥！什么是打散鸳鸯的无情棒？”
中华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在血与火的废墟上一步步地前进；五千年的文明史，又翻过了极其沉重的一页。
2016年4月2日——4月9日完成初稿
2020年1月第一次修改
2021年6月第二次修改
2022年6—9月第三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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