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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丨北川七日大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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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救不出来,都快急疯了”在这个地震破坏最为严重的地方,这些战士救出了28位幸存者,可是,他们依然很伤心,“尤其是眼看着救不出来的人和那些刚救出来就死去的人”。田能江说,“这些孩子在家的时候,也都是很娇惯的,经过这次灾难,好像一下子都长大了许多。”

6月4日中午,本刊记者沿着满目疮痍的道路进入北川羌族自治县擂鼓镇。从绵阳出发前,我们已经跟驻扎在这里的武警四川总队凉山州支队政治部宣传干事李华时在电话里约好了采访。
擂鼓镇是北川县南大门,“5·12”地震后,这里也成为重灾区。凉山支队官兵是5月20日才驻扎到这里的,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星期,他们都是在北川县城及附近乡村执行搜救任务。
“这次经历,战士们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凉山支队政治部副部长王大杰对记者说。

恢复活力的擂鼓镇

尘雾,高温,是擂鼓镇留给我们的第一印象。
倒塌的建筑和瓦砾堆中,有人正在用钢钎、铁锤敲打那些残破凌乱的残骸,从预制板中取出钢筋。街路靠河一边,是一片搭满帐篷的空地。不断有人用背篓或手推车装着从自家屋子废墟里刨出来的家电和家具,神情默然地从凸凹不平的街路上走过。
一位白发老奶奶坐在自家帐篷门前很专心地用簸箕簸着刚收回来的油菜籽。簸箕在老奶奶手中一上一下,节奏缓慢而沉稳。油菜籽扬起的尘屑,漫过老奶奶沧桑的脸,混入整个尘雾中。
镇子上、河滩上,正在搭建过渡房的部队官兵和当地群众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一片繁忙的景象。
如常的生活,在擂鼓镇的废墟上渐渐展开,让人感受到一种正在恢复的活力。
几片军营驻地出现在镇子的尽头,武警四川总队凉山州支队的营地就驻扎其中。
营区内,战士们正在队列整齐地接受当地政府和凉山州委州政府以及军分区领导们的慰问。支队政治部宣传干事李华时匆匆跑出来,带领我们进入营地。经过在营门前和餐厅前的两次消毒,我们来到正在就餐的战士们当中。
说是餐厅,其实就是在露天地里用砖头摞起很低的四方台子,上面盖着一块彩条布。战士们头碰头地围在台子四周,蹲着用餐,头顶是火一样闷热的太阳。
支队后勤部副部长田能江一边吃饭一边说:“今天这顿午饭,是战士们20多天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了。首长们第一次来看望和慰问前线士兵,我们兑挪出了四个菜,平常只有土豆和南瓜两个菜,那也只是近一个多礼拜的事情。刚才那个凉山州副州长都哭了,他说他儿子和这些战士们差不多年龄……”
我们一起走在军营帐篷之间,田能江指着一排排绿色帐篷风趣地说:“你们知道战士们管这帐篷叫什么吗,叫两箱,白天是烤箱,里面温度绝对在摄氏40度以上,晚上是冰箱,山里温差大,后半夜会很冷。战士们一直都睡地铺,遇到下雨天,早晨起来,被子都是湿的。”
支队政治部副部长王大杰一边用对讲机给战士们分派任务,一边抽空坐下来说,“其实这一个来礼拜,战士们的情绪已经缓和多了,但还是有不少战士,晚上做梦都大声喊着救人。前阵子搜救阶段,战士们精神都高度紧张,尤其是眼看着救不出来的人和那些刚救出来就死去的人,太难过了。这次经历,战士们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有救人的意识是清醒的

5月13日凌晨3点,正在康定执行任务的凉山支队接到救援命令,连夜从康定赶往北川县。
越接近灾区,道路阻断得越厉害,行军变得异常艰难。部队行进到接近北川县境的一个路口时,遇到了第一批逃出来的幸存者,大人小孩仍是惊恐不安地哭喊成一片。两部车子停下来安抚他们。田能江抱起哭喊的孩子,一边哄一边说,“不要哭,叔叔给你馒头吃。”当时车上只有从康定出发时带的两桶馒头,田能江让战士从车上搬下来,全都分给在场的群众,疏散他们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后,继续往北川县城赶。
14日傍晚,部队很艰难地进到县城里面,看到眼前的情景,战士们都惊呆了。县城四面环山,半边山垮下来,把半个县城都埋在下面。战士们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废墟……
余震还在继续,没有倒塌的屋子上面还在往下掉砖头,可战士们已经顾不上这些,“救人救不出来。都快急疯了”一名战士回忆说。
瘦瘦高高的支队医生刘振军脚不点地地在各搜救点之间来回奔跑,余震来时就地趴下躲一下,过了爬起来又跑。在一个星期左右高度紧张的搜救过程中,他们成功救出28位幸存者。
有一个男孩子,地震的时候,房子一边在垮塌,他一边往外跑,跑到大门洞时,门洞塌下来,人卡在里面,战士们将他救出来时,他很激动,从担架上走下来,大声喊:“我终于活着出来了!我终于活着出来了!我长大了也当兵去。”
一个80多岁老太太被救出时已经受伤昏迷,部队医生对她进行了急救。醒过来后,老太太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说:“感谢共产党!感谢子弟兵!”战士们最后救出来的是一名妇女,和丈夫一起被压在预制板底下四五天,她老公一直用身体支着预制板,结果她活着被救出来,丈夫却死了。“那女的哭得很厉害,战士们也都被她丈夫感动得直流泪。”田能江说。
有一对老夫妻,大概60多岁,他们是手挽手往外跑的时候,被倒塌的房屋捂在了下面,当战士们挖出他们尸体的时候,他们依然手挽着手,倒在房门口的地上。
然而,让支队战士最难忘和最难过的,是那些尽了一切努力却没有救下来的人。有战士说,“太惨了,明明听见有人在里面,甚至有时都能看见,就是救不出来,太难过了!”有人刚刚被救出来时还有一口气,可正在急救着,人就死了。
有一个3岁小男孩被捂在废墟下面,整座屋子压在上面。外面的人能听见孩子的喊声,孩子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孩子的妈妈在那里守了4天4夜,一刻不停地跟孩子喊话,一边用砖头敲打墙壁,“你不要睡觉,睡着了就醒不来。解放军叔叔来救你了,你再坚持一下啊……”
边往进钻,手指头都刨得血淋淋的,“终于通了,能看见孩子卡的位置了,就不顾一切去抱孩子,但抱出来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妈妈当场昏死过去,在场的战士也失声痛哭。
还有一个10多岁的女孩子,战士们一边想办法靠近她,一边跟她说话。她还在里面说,叔叔,给我点吃的吧。女孩被救出来的时候,还不断地说“谢谢解放军叔叔”,大家也都很高兴。医生给她做检查,没有发现外伤。她的精神也很好,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就要走。但是,刚走出几步,就跌倒在地。医生和战士马上跑过去抢救,却没能抢救过来。救她的战士和医生既难过又自责,泪流满面。
王副部长说,那几天,战士们一个个像着了魔,只有救人时的意识是清醒的,每次从现场回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很长时间,战士们都非常沉默,最近才活跃一些。”

一个土豆和一坛子腌菜

从进入北川县城一直到5月19日,战士们只知道没日没夜发疯地救人,到处没有电,没有水,没有吃的,电话没有信号,部队补给车到不了,带的干粮差不多都分给老百姓了。那些天,战士们就靠从康定出发时带来的一袋子土豆维持生活,后勤上每天往车上水箱里放一点冷却水,煮半锅土豆,然后数个分,平均每6个人才能分到一个土豆。“一个土豆,横切一刀,竖切两刀,分成六份,每人每天只能吃到一小块,但却没有人觉得饿和累。”王副部长说。
有一支兄弟部队找到凉山支队后勤部,说他们战士3天没吃饭了,有没有方便面卖给他们一些,田部长说:“我们哪里有方便面嘛,大家都没得吃,有了肯定都拿出来分给大家一起吃了。这时候谁要你钱干什么。”
从5月15日开始,支队陆续分成了21个分队,分别被派到县城和周边各个乡村去救援。李华时告诉记者,他所在的小分队15日下午3点多从北川县城出发,徒步30多个小时,翻了6座山,到达禹里乡小坝村。当时,村里一片狼藉,受灾群众的哭喊声和牛羊的嗥叫声响成一片。当晚,他们就在这里搭建了40顶帐篷,安置了受灾严重的村民。
由于禹里乡在深山里,道路条件十分恶劣,村落分散,给救援带来很大的难度。李华时和战士们每天在崎岖山路上徒步40多公里,翻越数座3500米以上的高山,将空运物资分批发送到灾民手中。
有一位羌族老大娘让战士们深受感动,她翻山越岭,用背篓背来一坛子自己腌的咸菜,对战士们说,“你们是来救命的,我只有这点心意,放在这儿了,你们一定要收下。”可部队有纪律,不能收老百姓的东西,战士们谢过大娘,却不肯收下咸菜。大娘着急了,以为战士们不放心她的咸菜,就自己抓起一把放在嘴里吃,说“你们放心,里面没有什么,一定要收下”。田能江只好接收下来,又将补给车送来的米和菜装满一背篓,让大娘背了回去。
“在整个救援过程中,战士们跟当地老百姓很快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田能江说,补给车送来的米、水和蔬菜,他们都先分给老百姓,剩下的才给自己。
一名战士在一个农家院子里救下一只狗,那家已经没有人了,就剩那只狗,那狗就一直跟着战士们跑,营地搬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把它送回去,过了一天,自己就又跑来了。

一下子都长大了许多

5月20日,支队营地驻扎在了擂鼓镇,大部分战士留在这里,逐村逐户了解灾情,排查房屋,帮助灾民从废墟里面抢救财产,抢收庄稼。另外,由副支队长白启洪带领由100多人组成的突击队,前往更远的大山深处继续执行搜救任务。田能江说,搜救突击队走的时候,每人只带了3天的干粮,但现在已经去了两个星期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电话没有信号,联系不上,营地战友都非常牵挂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擂鼓镇营地也是最近一个星期才有了电和手机信号,在此之前,他们像生活在一个孤岛上,外面的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天到晚帮灾民干活。营地每天都有灾民来说,我们家要收麦子、油菜了,请子弟兵去帮我们吧,帮我们家插秧子吧,帮我们家搭个棚子吧,帮我们家拆房子搬家具吧……凡灾民提出的要求,支队领导马上就派战士过去。
刘医生和总队医院的凌成明医生,每天都到镇上和附近村子里去巡诊,检查疫情,发常用药给老百姓。凌成明医生是在支队进入灾区一个星期后,被总队医院派来专门指导防疫工作的专业医生。他说,总队给各个支队都派了专门的防疫医生,保证营区和救援灾区严格消毒与防疫,每天都向总队汇报情况,有病报病,没病报平安,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
地震之前,当地老百姓常去观音庙拜菩萨,经历了地震浩劫,老百姓都说,拜菩萨还不如找解放军,解放军什么都帮我们做。
已有20年军龄的田能江告诉记者,这20年间,他几乎每年都参加抢险救灾活动,但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惊心动魄,这么艰苦。“我们在这儿还要呆几个月,一直到帮助老百姓完全安置好,恢复生活生产能力以后,可能才会回去。”
田能江说,参加这次抗震抢险,对战士们也是一次生命教育,有了这次经历,大家普遍都很珍惜生命,觉得活着真好。平常战士们之间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碰碰碰,彼此吵架争嘴是常有的,这次经历让战士们之间一下子增进了感情,彼此相处很融洽,都不再计较一些小事。“这些孩子在家的时候,也都是很娇惯的,经过这次灾难,好像一下子都长大了许多。”

《新西部》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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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胡香丨北川七日大营救》 发布于202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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