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午夜的两点十三分。这个“窸窸窣窣”的响声仿佛很有规律，总是在每晚半夜睡醒后的未多久灌进她的耳膜里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常半夜醒来继而失眠到天明，是否就因为这个声音？
最初醒来的那个夜晚，她听到客厅那边有轻微的动静，心头忽的一热，闪现在她脑海的第一意念竟是自己的男人半夜回来了。然而在她兴奋了不过两秒后，大脑神经中枢即刻就启动了纠错机制，提示她那很可能只是老鼠的声音。
男人出门打工已经快半年了。半年前男人提出想外出打工多挣点的时候，她是举双手赞成。男人看她答应得那么爽利，当时还笑道：到时你可别老想我。她佯嗔道：都快老夫老妻了，有啥想的。——说老夫老妻有点夸张了，她和男人结婚不过才五年。儿子才四岁多，还在上幼儿园小班。男人平常拿的那点工资实在少得可怜。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现在有了个能拿双倍薪水的机会，她怎可能用儿女私情来将他绊住。
男人出门前的那晚，折腾了她半宿。她的耳畔尽是那张不足一米八的大床“吱呀”的声响。有一会她真担心那床板要被弄塌，床脚要被弄断了。这要是放在从前，她早就不耐烦。甚至因为男人想频繁地折腾，她有几回都玩笑地将男人踹下过床。
“要是床坏了，等挣到钱了，买过张新的。”完事后他在黑暗里搂着她说。
“瞧你那点出息，挣钱了赶紧把房贷早点还了。”她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好容易在这城里有个小家，除去月供俩人所剩的薪水捉襟见肘。她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想给孩子报个兴趣班都不太敢。
——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传进她的耳膜。分明是从客厅里传来的。难道真是有老鼠进来了？可在白日的时候她根本没窥见有老鼠来过的迹象，家里一切器具都完好无损。她似乎有些年没见过老鼠了。以前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即使是白天也能经常见着老鼠的。那多是在囤积的谷物里饱食终日的仓鼠。据说老鼠嘴里长有锋利的牙齿，它须经常不断地啮咬东西把那牙齿磨平些，才能使自己免于死亡。不知道这是否真的。老鼠毕竟怕人，等不及人人喊打的时候，它早一溜烟窜进鼠洞里了。每一回见到的老鼠在视线里的停留不过数秒钟，而且永远是畏畏缩缩的。
那阵“窸窣”的声响仿佛停止了，她的思绪从老鼠又转回了男人。这段时间每次在半夜被这“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吵醒后，她的意念里总要闪现出男人半夜回来的景象。最初的那次她是下意识地把“窸窣”的声响误作是男人半夜回来，尔后的每晚她将那“窸窣”的声响自动脑补成男人半夜回来的场景。
她想念男人了。是那种肉体的想念。男人半年前临出门时那句“到时你可别老想我”的戏言在他离开后终于让她有了身心的体验。她下意识地拽紧了被角。她的身体感到寂寞空虚，渴望有重量有质感的东西将自己覆盖压实。可是男人不在身边，覆盖压实自己的只有床上的棉被。她下意识地将棉被将自己裹更紧，可是身体的某个部位仿佛永远处在填不满的虚空里。
“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传入她的耳膜，也让她从对男人的想念里拉了回来。这回她确定了，分明是老鼠的声响！——男人不在家，老鼠都变猖獗了！她内心暗想。她的睡意全消，旋即掀开被子，“嚯”地坐起身拉亮电灯。她没有马上下床，但见一个什么东西“蹭”地一声到卧室里来了。
她看见了一只小老鼠。
小老鼠立在床那头的地板中央，旁边无一可恃的物体。它的两粒小灰豆似的眼睛看着她，身体居然没有一点发抖！她端坐在床上，同样用双眼直直地凝望着它。——这么些日子让她夜半醒来继而失眠到天明的就是这家伙！
与老鼠对视的时候她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它居然并不怕自己！它用它那两粒小灰豆似的眼睛与她对视了足足有三秒。在她终于反应过来该追打它时，它却又忽地一“蹭”，窜回客厅，从客厅通往阳台虚掩的门缝里逃了。
她翻身下床，趿着拖鞋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去，那小老鼠早不见了踪影。
她知道自己并非真想要追打到那小老鼠的。其实她已不怎么憎恨老鼠了。故乡的粮仓已成遥远的记忆，鼠患猖獗的境况至少不会在这座城市的这个小屋上演。——再说家里也没有什么来喂养一只小老鼠的。借着卧室的灯光，她瞟了眼那原封未动的样子立在墙角的米袋子。她听着四岁的儿子在他那间小小的儿童房熟睡的均匀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卧室重新躺下来。
屋外一片阒静。仍只在深夜。她知道到了白天，投入到柴米油盐的琐细中去，她对自己男人的念望就会降下来。只是晚上偶有些想念。也许赶跑了那小老鼠，自己就不会无故半夜醒来，能睡个安心觉，不那么想念了。即便想念，对那能改善生活的钞票而言，用这点想念换取算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便觉夜色温柔起来，整个世界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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