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炮打响
钱坤急忙回头，只见身后正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小，一矮一高。高的这位也是个青年，年龄跟自己差不多，个头也一般高下。他上身穿了件黑色的“阿玛尼”短袖T恤衫，下摆露外头，下身是一条靛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耐克”运动鞋。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位公子哥，摩登，潇洒，气派。主要是在那个老土流行的年代。这身行头，算是一万辆自行车里的一辆宝马奔驰。
“公子哥”又面皮粉嫩，鼻梁挺括，大眼儿，双眼皮儿，保养得挺好，是个小白脸儿。两道乌黑的浓眉这时也站起来向他讨说法。仿佛抓住一个恶人，要将他绳之以法了。
后面的矮个倒是比较儒雅。他也穿了一件T恤，白底子，蓝领，不过不知道啥名儿。下身是一条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深色裤子。与帅哥不同，他T恤衫下摆扎进了腰里，这比较中规中矩。不过腰带又不争气，皱皱巴巴掉了一层皮，叫黑颜色变成灰颜色。再看脚上，黑皮鞋打了几排小孔——夏日版，又蒙了一层千年尘土。这身打扮，面色焦黄，头发也黑又亮——多少天没洗了！再加上鼻梁上，那副褐色边框的近视眼镜，老掉了牙又土得掉渣儿，那么这时称呼他“老土”，也就确凿无疑了。
“老土”这时也惊讶地瞅着钱坤，褐色眼镜后面的眼睛变成了问号。
“我、我……”
“我什么我？！你干什么的？！”帅哥喝道，一双眸子就像两块水晶玻璃，连着潜望镜另一头的心脏，都能看清楚他沸腾的心里煮着怀疑与憎恶。
钱坤心里一阵乱扑腾，不过马上镇静下来。一来拉自己的是位年轻人，使他瞬间消除了隔阂。二来他的心里也没装着鬼。再者，他忽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小白脸儿是如此的单纯透明，有一种亲和感，比较靠谱。
“啊，两位大哥，”钱坤抱歉地笑笑，“我就是一个小散民。这不，今天头一回上来，想买股票。看好了一枝股，不知道好不好。所以呢……”他盯着帅哥胸前的英文“阿玛尼”，他忽然有种自卑感，就仿佛清朝的佃户看见了地主，他低下头，面颊发起了烧，“呃，我是想上来请教请教，最好能借用一下，电脑，我想查查股票年报。所以……”
“小散民？”谁成想“阿玛尼”眉毛一抖，“谁知道干什么的？鬼鬼祟祟，偷东西啊？”
“你！”钱坤顿时像心里吃了个苍蝇，他刚要找回来，但一想到有求于人，于是在心里也忍了。最起码看在股票的面子上，他也该学学韩信。他瞪了小白脸儿一眼。
“你给我出去！”小白脸儿叫道。
“你这说什么呢！”还不等钱坤答话，后面的矮个开了腔。他发射眼球儿制止了小白脸儿，又转向钱坤，“这位兄弟，你既然说了，也是玩儿股票的，还打算瞧一眼年报。那咱玩儿的就一样！大家志同道合嘛！能见面认识了也是缘分！再就是，我看这位兄弟不像坏人。无非是想叫咱帮个忙。来，小兄弟，你有什么事，看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不？”
矮个看来说话很有分量，小白脸儿不言语了。他又亲切地看了钱坤一眼，目光透着欣赏，似乎是对钱坤很感兴趣。
“哦，我就是想看一眼年报，去年的。报摊儿上没有，说只能从电脑里调，所以才……”钱坤急忙说。不用看表，他就知道现在肯定已经两点四十了。得马上，赶紧！但是这话一出口，他立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自尊上受了伤，自己这时变成乞丐了。
“那你赶紧！”老土叫道。
“好！”
“再过二十分钟就收市啦！”
钱坤这时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乞丐就乞丐吧，股票要紧。我的好股票哟，你马上就成为我的新娘啦！
钱坤一步就跳进大户室，矮个的大哥跟在后头。那小白脸儿嘴上不服气，可也让到一旁。白色的电脑桌上，屏保正在玩儿着漂移。钱坤抖一下鼠标，眼前出现了大盘，还是那片“海”，又像浩瀚星空。他突然眼一花，仿佛醉了，心里也一片迷茫。他不知怎么用。软塌塌，你在哪儿呢？
“啪啪、啪啪！”突然间冒出来一只手，从他右边，副键盘上敲了下去。啊，是软塌塌，它的K线图！钱坤一阵惊喜。忙一扭头，还是土帽儿大哥，正望着他，眼神透着鼓励——他又拉了一把！钱坤一阵感动，他忽然觉得，老土哥不土了，那双眼睛简直魅力四射！
但容不得多想，他急忙十万火急地找出财报。果然，一块四，每股收益。然后是两年的营收，成本，利润，费用，资产，负债。啊，的确是好公司，钱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财报。买入！坚决买入！
这些会计上的东西钱坤轻车熟路。他这时又一目十行，再加上年轻，他现在大脑都超过了银河计算机。所以只一眼，他就明白，这枝股票，软塌塌，是他掘到的一座金山！
小白脸儿这时抱起胳膊，傲慢地抬头向天，看来根本没把钱坤放眼里。倒是矮个大哥，觉着钱坤就是天方夜谭，眼神里好奇得很。
钱坤突然眼睛一亮。
“公司计划今年的收入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一倍……公司目前订单饱满。订单额度已经达到了二十个亿……那去年是？我的天哪！”
去年才十个亿不到！
这意味着什么？钱坤昂起了头，他这时竟然发起呆来，他眼里的神采暗淡下去。那位大哥就一直瞅着他，满脸疑惑。实际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财报上那行字，那些报表，那些数字，这时也都围着他飞速运转。他现在成了宇宙中心。一块四，十个亿，去年。二十个亿，今年。十送十！涨一块啦！我要把它抓回来！长线！
是洪老伯的话，就像一对铙钹，扔在了地上：“咣”地一声。啊，长线！
一定要把它抓回来——是难兄难弟们！难兄，他说的，南方的普通话！声音嘶哑！是它吗？一定是！啊！
轻蔑的脸上继续轻蔑，惊奇的脸上也还是惊奇。矮个大哥此时似乎也失去耐心了。他以为今天是碰上了一个神经病：外头疯叫化他二表哥。
“两点五十啦！”矮个大哥提醒道。
“怎么找出账户？”
“重新进！来，我帮你！”
“好！”
“告诉我你账号！敲进去！好，然后你自己输入密码！好，现在选择股票：软塌塌！”
老李当时是手把手教的钱坤。他的手指间充满温柔与暖意，就仿佛林贝贝那双小手。钱坤到现在也难以忘记。
“好，就是这个股吗？”老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道，“你决定啦？它涨了一块！这里头还有K线图，你可以看上一眼。然后决定了，就选择买入。你不想看看K线吗？”
“K线不懂！我就是凭感觉！”
“好！现在你操作，很简单！我就不管啦！哎呀，怎么大盘跳水啦！”
一听“跳水”，边上站着的小白脸儿顿时慌了神。他一下跳过来，仨人脑壳差点儿撞车。“怎么啦？我看看！”小白脸儿叫起来，“我的妈呀，跌五十点啦！到八百五啦！”
钱坤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买股票那天，指数暴跌了。而当时的上海综合指数最高时也就一千多点。所以那天跌掉了五十点，算是史上不多的一次跳水了。
“我的妈呀！六十点啦！一片绿啦！”小白脸儿气得暴跳，恨不得一步窜上房顶，把上证指数一把拽上九重高天。老李也急得抓耳挠腮，疼得直跺脚，“套上啦！唉，他娘的！”就好像一下听说死了亲爹。这时他俩都不淡定了。钱坤不觉好笑，他当时还无法理解到。
“呃，哥们儿，”小白脸儿这时捅了一把钱坤道，“你还要买吗？跳水了呀，现在都这个点儿啦，两点五十五啦，明天还得跌呀！”
“我……”钱坤没有回答，他这时心里装的只有满心欢喜。他现在就想把这枝股票买上。可以多买些啦！
“跌了一块啦，软塌塌！”小白脸儿叫道。
“一块五！”是老李。
“要跌停啦！一块六啦！”
我可以买到六百股啦！钱坤心说，他乐开了花。
“一块七！要跌停啦！”又是老李提醒。
“我怎么才能买上？”钱坤把手按在键盘上，两颗眼珠吸在屏幕上。
“确认就可以！当前价，马上就成交！”老李回答，“抛盘这么大！嘿，你真要买吗？买涨不买跌呀！哇，跌停啦！一块九！”
“我知道啦！”钱坤的手指颤抖着，手心沁出了汗。
“你要买吗？”还是老李，目光透着关切，仿佛不忍，仿佛看着他要自杀。啊，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说出这样话来，的确有十二万分真诚了。只是钱坤后来才明白，后来才感悟。因为那一刻，当所有的股票都要跳进黄河壶口时，谁都明白，股票肯定要继续惨跌下去。
但是钱坤是刚生下来的牛崽子。
他这时觉得自己又是进了洞房，那间小屋。身边的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软塌塌不是软塌塌，是坐在暗影里烛光下的徐行。他没去猜结果会怎样，他只知道现在要掀起她的盖头来，帮她除去衣服，他渴望着。但是，这次“初夜”比那次更令他激动，也更紧张。但是他也更大胆。那次初夜只是探险、探秘。何况徐行只是女人，只有性，情的元素似乎更少。而现在，软塌塌就是他的爱人，胜于女人，更胜于门外马路上停着的二手小虾米！
“怎么算跌停？”他还是问老李。
“就是跌了百分之十，不让往下跌了！”
“可以买吗？”
“当然可以！”
“那我买上！”
就在键盘按下的一刹那，他就觉着是自己那“根儿”，插进了女人身子里。这是他的第一次，紧张了多少个夜晚，期盼，渴望，跃跃欲试。他现在做到了。他现在想欢呼一场。他顿觉有一股充实感，从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出发，他就像得到了一个女人！
“明天还会跌！”旁边老李冷冷地看着他说。
他呆在那儿。他还没搞懂这话里的意思，他还沉浸在那股快感里。
“我的天！都跌啦！肯定我的秋香股份也跌啦！”小白脸儿这时顿足捶胸，就差嚎啕大哭了。
“快看看！涨啦、又涨啦！”
是老李，两手一拍大腿，刚才还捂着半边脸，是叹息，他倒是淡定。这会儿又变了一个人。
“泛红啦，是软塌塌！”小白脸儿叫道。
“涨了五毛啦！”老李大喊。
“八毛啦！”
“一块！”
“一块二！”
“一块五！”
“要涨停啦！”
“放量啦！主力进来啦！”
钱坤还是那儿傻傻站着，不知是喜是忧。他只在乎拥有股票的快感。而突然从跌停到涨停，他还没来得及计算。他只是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
“厉害！软塌塌！厉害！”
老李和唐皇跳起了脚，就仿佛是他们，买上了这枝股票。他们看着钱坤，就像非洲土著看着他们的巫师，他成了他们敬奉的神明。这时如果不是顾及边上的大户，他们准能把钱坤抬起来，再抛到天上去。
“呀，这么快的反转，成交了没有啊？”
“快查查！”
俩兄弟忽然又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儿，发疯似的冲向电脑，四只乒乓球也粘到屏幕上。“操他猴的，”小白脸儿喊道，“成交啦！一下由跌停到涨停！你小子赚大发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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