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直射在无遮无掩的戈壁滩上。
怎么样,小张,还没看出门道?王晨躲在车后的阴凉地,再一次问张伟。
是啊,到底有没有希望?云鹏也凑过来,看着张伟,眼里透出焦虑。
张伟不说话,低着头,两眼盯在一张旧地图上,一遍一遍地看。
见张伟这般模样,王晨和云鹏对视一眼,王晨叹口气,得,咱仨算是报销这儿了。
要是跟着团队就好了,咱俩怎么就那么犟,非得单飞,非得嘚瑟,这下可好,完戏了吧,完戏了吧。云鹏后悔不迭。
一周前,原本打算报名参加地区越野协会组织的大漠旅游团的王晨和云鹏,腻歪团队里那些大妈的叽叽歪歪,想着单独行动——来一次刺激的沙漠自驾游,他俩看着地图上的这个沙区,按比例尺算,也就八九十公里,思忖着大约三天就能搞定。于是他俩一合计,网上约了一辆出租车,谈好价钱,出发了。
出租车司机就是张伟。看年纪三十出头,不像见过什么世面。
王晨估摸着,带上仨人的食品、淡水,加满一箱油,应该没问题。
在城市水泥森林住久了,一下进入空旷、辽阔的戈壁,王晨和云鹏喜悦的心情,要是用个什么词来形容,那就是忘乎所以。
王晨平时就喜欢唱,要说在单位、家里还有拘谨的话,那现在可就无拘无束了,他唱了一首又一首。
云鹏不善唱,用他自己的话说,简直就是五音不全。不过王晨的快乐也多少感染了他,一开始还跟着王晨一起唱,后来跟不上了,就瞎唱,逗得王晨哈哈大笑。
张伟却是不言不语,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
王晨对张伟说,这不是马路,又没斑马线、红绿灯,不用太在意,也不用眼一直盯着路,保证不会出交通事故。
那也不行,怎么说也是有规矩的。张伟不紧不慢地道。
大漠里哪有啥规矩?云鹏听了,觉得很新鲜。
嗯,还是有的,从来没走这样的路,心里没数,还是谨慎点好。张伟道。再说,你俩悠着点,被老是吼啊叫的,节省点体力,万一水不够了就麻烦。
不会不会,出发前我看了地图,不就几十公里,加把劲就过去了。云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埋怨张伟乌鸦嘴。
张伟摇头,你是不知道,这沙漠地带,不比一般的山地,情况复杂。
正说着,前面出现一些连续的沙丘。驶过几个沙丘后,车子就显得很费劲了。
张伟用一档,还是很吃力。车轮在沙里空转,沙被扬得老高,越加油沙坑越大,以至小沙坑变成了大沙坑,车还在原地打转转。
无奈,王晨和云鹏只好跳下车一起推,张伟发动车,和人一起使劲,但车还是上不去。没辙,车子只好挂倒档退下沙丘。
车子倒档后退的时候,车子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王晨警惕地听,问张伟什么声音。
不好。张伟停下车,下车,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发现车底下有一块凸起的石头。车底横梁担在上面。
什么味儿?云鹏闻到了一股味。
漏油了!张伟紧张地爬到油箱底下,果然,油箱被刚才那块石头硌破一个小洞,汽油正在汩汩地往外冒。
快,找东西堵一下。张伟喊着,回到驾驶室,找了一些旧棉纱,又回到油箱底下,去堵漏洞。但张伟摇头。
怎么,不管用?王晨担心地问。
还能跑多远?云鹏也开始担心起来。
最多50公里吧,我看地图,咱的位置恰好在戈壁中心附近,要走出去,不论是往前还是往后,怎么也得80公里。张伟叹口气。跑完这50公里,就没辙了。再说,刚才发动车,又耗了不少油。
那,到时候能不能弃车走出去?王晨关切地问。
张伟摇头,哪有你想得那样简单。这茫茫戈壁滩,谁敢冒险去走,迷路了咋办?而且,张伟一顿,又说,我看咱带着的水、食物也不是很多。
王晨说,那只能走哪看哪了。
王晨、云鹏跟着张伟上车,车子慢慢启动,绕过沙丘,缓缓地向前开去。
太阳依然火辣辣的,空中没有一丝风,王晨这时也没了唱歌的雅兴,低头不言语;云鹏也不说话,只有汽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戈壁滩,显得格外响。
车子突然停下了。
什么情况?正在打盹的王晨被惯性带的身体一个前倾,一下醒了,问张伟。
没油了。张伟淡淡地回应。不过我有备用油,说完,他狡黠地一笑。
云鹏开始听到没油了,吓了一跳。脸本来是耷拉着,像是要哭出来。一听张伟说还有备用油,立即破涕为笑。
有是有,不过也不敢大意,说没油就没油,张伟下去捣鼓一会,回来,但他并不急于再次发动车,而是一声不吭,打开那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旧地图,反反复复地端详。
云鹏拿出随身带的水壶,抬起头,喝完最后一滴,丧气地把水壶扔掉,喘着粗气,用舌头舔着龟裂的嘴唇,嘴唇边上,立即显出一道道血痕。
你别这样舔,越舔越难受,王晨劝着云鹏。他摇晃一下水壶,也是空空的,也把水壶扔向一边。
张伟,你还有水吗?
没了。
我说张伟,你老盯着个破地图看个没完,干嘛呢?云鹏很烦躁。
别急,我看或许有一点希望。
还能有啥希望?云鹏哭丧着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们看,他招呼王晨和云鹏凑到地图前。
戈壁滩西边是县城,东边是镇驻地,两点之间距离不到一百公里,穿过戈壁滩有条土路,骆驼和车子会从土路走;而咱这个位置,大约是整片戈壁滩的中心偏北,距这条土路大约有十多里,只要咱们坚持开到土路,就有希望看到骆驼或车辆。见到车,他们就会帮忙。
你就这么有把握?云鹏怀疑地问。
嗯,应该是吧,戈壁滩上也是讲规矩的。张伟道。
戈壁滩上讲什么规矩,漫无边际的,还能像城里那样,讲交通规则?王晨听了,也觉得不以为然。
是的,我多年就在这一带跑车,多少知道一些。张伟自信满满。
夜幕降临了,车子开着灯,慢慢悠悠地继续开。
大约十来分钟,车又停了。
这回是真没油了。张伟叹口气。
那,到了你说的土路了吗?王晨问。
根据刚才跑的这段路看,差不多,张伟道。
张伟打开车灯,又关上,过一会又打开,再关上。
你干嘛呢?这黑乎乎的戈壁滩,不会有人来。
会的,这条路上开夜车的不少,偶尔还会有驼队路过。
这么晚了,谁还会打这儿走呢?云鹏很泄气,嘟嘟囔囔地说,都没有油了,车不能开,也没水,太干,方便面也吃不下……
只要开着灯,过一会打双闪,路过的人就会知道这里出事了。张伟说着,看上去蛮有把握。
即便是有人看见,也未必会过来帮咱啊!王晨表示怀疑。
会帮忙的,这是这行的规矩。——我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会过去帮忙。他一顿,很肯定地说,只要有车路过,就一定会过来帮忙。
王晨和云鹏不再作声,他俩走出车厢,踏到地上,虽说是夜里,可这毕竟是夏天,戈壁滩白天被太阳烤了一天,地上还是很热,加上没水喝,云鹏嗓子眼直冒火,烦躁得在沙地上走来走去,然后倒在地上。
王晨看上去颇为无奈,他没像云鹏那样焦躁,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那星星真是密啊,这种景色在城里是绝对看不到的。真好看。不过此时王晨没心思欣赏,他静静站着看,过了一会,就地坐下,很快,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张伟还在车上,强打精神,操控着车灯,开一会,关一会,他知道,要是一直开着,不一会就没电了。眼下,车灯就是他们的救命本钱。
不知过了多久,倒在沙地上昏睡中的王晨和云鹏被张伟叫醒。
王晨醒来,发现天色已微明,太白星闪烁着,东方显出鱼肚白。
看那儿!张伟大声喊着,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一个灯光,像这边张伟一样,灯也在闪。
你没看花眼吧!云鹏被叫醒,不高兴地嘟囔。
没错,我一直闪着灯,对方肯定看见了,要不他怎么也在闪?张伟很兴奋,王晨看他一眼,彻夜未眠、布满憔悴的脸上,明显透出一股高兴劲。
他是对的,确实有规矩,王晨暗暗佩服道。
对方的灯越来越亮,显然是越来越近。
云鹏这下看清了,他直掐自己大腿,我不是做梦吧,我不是做梦吧……
那是一辆小货车,开车的也是跟张伟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他从车窗探出身子,老远就朝这边招手、吆喝。
车在跟前停下了。那小伙跳下来,转身从车上搬下一箱矿泉水,麻利地揭开纸箱,掏出几瓶水,扔给王晨他们。
你没油了吧?小伙问张伟。
是啊,出了点状况,油漏光了,备用的也用光了。这趟真不走运。张伟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叹口气。但他似乎不太在乎。
嗯,不过,我车上的油也不多,对方小伙沉吟片刻,要不这样,你的车先扔这里,你们都上我车,挤一挤。
那你的货……张伟看了看小伙车斗里,满满的矿泉水箱子。
没关系,先卸下来,等我把你们送出去,多带点油回来,我拉你回来开车,再装上。小伙一顿,主要是把这两位大哥先送出去。大哥是来旅游的吧?
啊是,不过这怎么好意思啊!王晨听了很感动。不知说什么好。
大哥别客气,出门在外,谁还不遇到点困难?小伙很爽朗,招呼张伟,来,伙计,你帮我卸下货。
小伙车斗上的矿泉水箱子很快被搬下来,然后,小伙让三人上车。
王晨坐在车斗上,看着车后扬起的沙尘快速向后退去……
2019.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