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纯顺是1988年7月1日开始徒步全中国的漫漫旅程的。在此之前,他下过乡,当过工人,并通过自学取得了大学文凭。他完全可以干着一份不错的工作,过着平静舒服的日子。但是他觉得日子过得太平庸,他难以忍受如昆德拉所描述的困境:难以承受生命之轻。有一天晚上,他坐在自家的屋顶上,仰望着灿烂的星空,思索着人生与宇宙时,他终于开口对自己说:“哥们儿,你必须换一种活法了。升斗小民周而复始地活着仅是‘存在’而已。这种最简单的‘过程’不会令你真正快活、更没有丝毫的创意……”不久,他便去向远方。
余纯顺踏上了旅途,就义无反顾。他行程85000里,到过23个省市、自治区,探访了33个少数民族,写下了400多万字的日记、文章,拍摄了8000余张照片。尤为值得称颂的是他完成了人类首次从川藏、青藏、新藏、滇藏、中尼五条“天堑”徒步征服世界“第三极”西藏高原的壮举。
我最近读了余纯顺征服“第三极”过程中一段最艰险也是最壮丽的日子的日记——《走出阿里》。这部日记选是从上海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壮士中华行》第一卷中节选出来的,原载《小说界》1996年第五期,《小说月报》1996年12月号予以头题转载。可以想象,杂志编辑们是在怎样被震撼之后才对此文如此重视的。这期《小说月报》也登载了不少大家的作品,但在我看来,都难以与《走出阿里》相比,因为此文是以生命相许写就的。文以人立而非人以文立,这篇文章,《壮士中华行》这部书,将因了不起的余纯顺而不朽。
读《走出阿里》,是尝鼎一脔。只尝一脔,便可知道这部书,便惊服于余纯顺这个人了。阿里号称“世界屋脊的屋脊”“西藏的西藏”,对这片只有六万人却有半个浙江省大的神奇的土地,因孔繁森而使大家所熟悉,它那险恶的自然环境,也为大家所熟知。余纯顺却是在前无接应、后无救援、缺乏必要的现代化装备的情况下,背负60余斤重的行囊、孤身一人行进在海拔4500米、5000米乃至6000米以上的阿里地区和后藏西部的无人区,要穿行喜马拉雅和冈底斯两大山系的大峡谷,要通过荒无人烟的沙漠和戈壁,要泅渡不少奔腾不息的河流,要与野兽斗,要与坏人斗,要与饥饿、干渴、寒冷、酷热斗,其艰险程度非身临其境难以想象,只能读原文后才能体味一二。
王安石云:“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余纯顺的经历验证了这一至理名言。
写到这儿的时候,1997年已过去半个小时了。我实在说不清楚余纯顺在走阿里的42天中经了多少险,受了多少难,也说不明白他发现了多少奇伟瑰丽的景观,我想草草结束这篇文章了。在结束此文前,我想选录一段余纯顺在高原荒夜中对宇宙、人生的思考,以让读者朋友们(未读此文者)尝千分之一脔:
第二十四天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这是一个笼罩着自然和古典氛围的时空。我在这个无人区的风雨之夜,回到了我们人类的‘童年时代’,我领略了高原人的游牧人生,看到了祖先们、或许也是我自己的‘前世’当时的生活场景,我觉得自己离那个时代并不久远。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被大工业和都市文化浸染太久的人以一个回归的机会,使我再次树立起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和胸襟,去看待整个人类的变迁和进程。或许,我还能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更大幅度地跨越历史的时空,更多次地‘自我涅磐’,以便逐渐地使自己跻身于‘历史的醒者’以及人民间的‘亲善大使’的行列中去。”
这种让人读了很受启迪,要用笔画下来,要忍不住抄进笔记本中的精彩段落在《走出阿里》中俯拾即是。余纯顺的精警自白告诉我们:要过有创意的生活,要不断超越自我,不断地“自我涅槃”,不能如行尸走肉般仅仅是“存在”而已,要充实人生之路的每一段“过程”……
余纯顺曾说:“壮丽河山,茫茫宇宙,仅是我放逐心灵的天地;祖先故土,父母身旁,才是我安息魂魄的怀抱。一俟大限来临的那一刻,我在尘世的最后一句话,必定是‘爸、妈,孩儿好想你们,孩儿回家了!”在罗布泊那茫茫沙漠里,走到最后一刻的余纯顺,不知思考的是什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何?
余纯顺可谓死在路上。他带着太多的理想和遗憾悲壮地去了。他这徒步漫游祖国的8年,胜似那些声色犬马、狗苟蝇营者8万年……
壮哉,斯人;伟哉,余纯顺!
(本文原载《青岛日报》1997年1月22日“三味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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