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挖什么,愿闻其详。
韩嘉川说了他的看法,当年你们宿舍捡到了猪,你写到那猪在宿舍里乱跑,一家家几乎无一遗漏,你们看到了被冲撞的恋人,他们面红耳赤惊慌失措,你为什么不深写下去呢?包括邻居们其它的隐私,被慌不择路莽撞的猪给打开,里面有多少故事啊,可是你浅尝辄止,浪费了绝佳的题材。
我当时写这篇散文,是看了中央电视台的报道,河南农民从疾驰的火车上扒货物,大铁钩子还扒下过牛和猪,偷拍的视频惊心动魄。还有高速公路上的偷窃,记者批评并列举了很多案例。
我马上想到了小时候捡到的猪,感慨人心不古,我们铁路宿舍门前的马路,直通港口,外贸车队来来往往,曾经有几次肥猪掉落,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碗里见不到油星子,面对从天而降的大肥猪,我们宿舍不但没私分私吞,还费时费力,联系丢失肥猪的单位来拉回去。
到嘴的肉不吃,有朴素的觉悟,也有愚忠。当然,失物返还之前,那嗷嗷叫乱跑的猪就是我们一帮孩子的玩具,不期而至疯狂恶作剧的玩具。我们抽打着猪,撵着它四处乱窜,出了这家进那家,后面的哄笑声不断。
我那篇散文就写了这个过程。
为什么要增加故事呢?
我觉得,记录逝去的生活,有一个最基本的客观问题,我们当年生活的老房子,那些老邻居,他们自有原始的运行状态,邻居之间的和睦与冲突,人性的善良与促狭,包括风景的美丽与肮脏,回忆者只是打捞和呈现,从尊重散文特性来说,我对既往事件和人物,除了选择剪裁,稍事描写,岂敢造次,动用一点技术都有些战战兢兢,基本上是如实招来。
绝不是故作姿态或夸大虔诚,我总觉得,对非虚构作品,作者没有篡改记忆的权利,你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你是冲锋陷阵的参与者,目击者,没有军衔,微不足道。
无论现在或以后,人们谈到老街道老邻居,也许他们会说,某作家的那本书不错,那个年代的人们就是那样的。
也许这是对作者的最高褒奖。
作者没有图省事虚构或哗众取宠,没有指手画脚到处安插定义和结论,他尊重原貌,抵御了胡编乱造的诱惑,屏蔽了渲染的乐趣。
灰色当然不可能艳丽,但作家涂抹再现的,就应该是当年的那种平不拉几甚至脏乎乎的颜色,笃厚的淳朴里弥漫着愚昧。
我说了上面这些理由,韩嘉川摆了摆手解释说,我是劝你改成小说,没让你在散文里虚构,其实,即便散文也别太拘泥,你经常提的艺术真实,本质的真实,与写实不一定矛盾。
这是个老话题,好像常说常新。我前几天看到莫言谈创作的文章,其中说到小说特征,莫言打比方说是马和驴交配后的骡子。
我觉得言之有理,他小说里的故乡,一条水沟可能是汹涌的大河,情节走向上天入地波诡云谲风雷激荡。
那么散文呢?可以借鉴小说非驴非马?还是马的基因多,或是以驴为主?
既要真实又要好看,出彩和出轨一字之差,出轨也不一定是贬义,不疯魔的艺术不一定能成活。
我一直不太擅长虚构,可能与长年的职业习惯有关,早些年我们还有那么一丝底线,新闻不敢肆意编造。如今同行新锐大有碾压小说家的味道,谁谁吓尿了,某某厉害了,什么扔下一万元就跑,出生20天的婴儿喊抗疫的妈妈,还有最近的摆地摊赚奥迪,日进斗金云云,新闻行业颇有取代艺术家的趋势。
这还讨论什么啊?真实不真实,历史不历史的,恐怕在他们眼里,毫无意义。
2020.6.3.写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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