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抢救
一个“猛子”,我就“扎”进了新金山县人民医院。
从打上出租到最近的机票代售点,直到坐上飞往新金山的航班,这一路可真顺。首先是机票,还以为没了呢。到了一打听,正好还有最后一张。赶紧买吧,付钱。然后是机场,一路绿灯,也不堵车。到了机场,马上安检,然后是检票、登机。几乎就一分钟也没等、一分钟也没耽搁。系上安全带,我松了一口气。
钱坤现在是回过味儿来了。一念之差,是落英还是贝贝?他脑子里两个念头打起了架。不行,得赶紧回去!孩子发烧,有可能脑炎。怎么办?别留下后遗症!孩子要紧!所以他想没想就往回赶了。
下了飞机,钱坤在路上给徐行打了电话,说孩子还是高烧不退,已经住上院了,现在正打着吊瓶。放下电话,转眼来到医院,进了病房,跟徐行见了面,说刚做完脑部CT,结果一会儿才能出来。钱坤又急忙看孩子,贝贝的额头滚烫,偶尔咳嗽几下,间或上来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的。徐行疼得直掉眼泪。这时主治的大夫走了过来。
“CT的结果出来了:还不是脑炎!”
“不是!”钱坤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他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
可贝贝还是高烧不退,又陷入一阵昏迷,嘴唇紫得像块牛肉干,烧得都抽风了。医生说赶紧再化验一个血,拍个X光,别肺炎什么的。夫妻俩赶忙,拍片,抽血,跑得差点儿甩掉鞋。然后一查,果然,肺炎了。医生又叫赶紧,找专家。钱坤抱着孩子和徐行坐到了专家面前。
专家是个男的。他拿听诊器一听,又手电筒朝贝贝嗓子一照,“哎呀!”专家都叫了起来,“你们怎么才来?嗓子都肿死啦!急性喉炎呀!”
“急性喉炎?”
“对!是呼吸系统感染!包括肺炎,都是感冒引起的!现在又嗓子!孩子目前的状况很危险!呼吸道肿死会引起窒息的!夜间病人休息,必须有大人看护!”
“啊?!那怎么办?”
“紧急输氧!二十四小时监护!再就是……”
“再就是什么?!”钱坤和徐行四个眼珠子都要蹦了出来。
“必要时喉管要切开啊!”
“喉管切开?”爸爸妈妈同时惊叫起来。
“要从切口处插进氧气管、输氧!”医生又看了一眼贝贝,目光很是不忍,又带着对夫妻俩的责备。“好啦!你们俩先不用担心!幸好还没事儿!要不然放到晚上,孩子睡了,一旦呼吸道肿死,可就要命啦!你们哭都来不及啊!”
“这么严重?”钱坤一时没搞懂,冒失地来了一句。
“当然严重啦!”专家一听就来了气,他一把撸下口罩,其实他早就忍不住了,“你怎么当的父亲!?”他厉声叫道,“睡着了,能憋死人啊!”
“我……”钱坤叫医生一锤敲成了木头块。旁边徐行眼泪哗地就流出来。“我苦命的孩子呀!”她抽泣起来。
“好啦!赶紧找护士!给孩子做雾化!”
半个小时以后,雾化做完,贝贝的脸色好了许多,能睁开眼睛说话了,徐行松了口气。然后又按照大夫要求,打头孢类的吊瓶。先做皮试。
皮试又做了二十分钟,护士检查说没什么问题。钱坤就赶紧跑药房取了药,护士给打上。钱坤和徐行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孩子身边。眼看着可以喘口气了,危险却突然就发生了!
“我热!”贝贝突然大叫起来,然后就“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样子很难受。
“怎么啦,孩子?”钱坤和徐行对视了一眼。徐行马上解开孩子的衣扣,她以为是孩子发烧难受。钱坤还没大在意,他抬头瞅了吊瓶一眼。
那吊瓶还是一滴一滴地不停落下,动作就像铁匠落在砧板上的大锤。钱坤盯着它,觉着这节奏就是自己心跳。突然,那点滴猛然加快了,瓶子也跟着摇晃起来。里面液体剧烈抖动着,仿佛烧开了的滚烫热水,沸腾起来。钱坤一阵恍惚。
这是错觉吗?还是神经质?我闹不清。事后我也一直困惑。然而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周围圈子里的人:孩子、大人,男人、女人,花花绿绿小孩儿的衣服、玩具,都变得慢了下来,时间在变慢,仿佛《动物世界》里的慢镜头。又都模糊不清。
他看了女儿一眼。
“我热!”孩子又大叫道。
他还是恍惚着。他看着孩子的脸,不由一愣。
他还是没有明白过来。蓦地,就在他眨下眼的工夫,只见贝贝的额头上突然青筋暴起,那张脸也变得青紫起来,仿佛一个脸型的气球,给吹了起来,又开始膨胀。“我热!”贝贝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要憋死了。整个头上血管,额头上,面颊上,脖子上,都麻花般地爆了起来,仿佛要胀破了!
他的思维继续迟钝着,慢得像蜗牛爬。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吊瓶。那液体更加急速地坠落,又急不可待、争先恐后,仿佛要一下注入到这个小生命的血管里。这到底怎么啦?!
“叫大夫!”只听一声大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影,箭一般抱起了孩子,“走!”还没等钱坤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窜到诊室门口,是徐行,这时已经冲进诊室,“大夫,您看这孩子!这怎么啦?!”
“叔叔我热!”贝贝大叫。
钱坤这时也跑了进来,但是他慢了一步。
“哎呀!”医生也吓坏了,“打的什么?”
“头孢!”
“做过皮试啦?”
“做了!”
“是过敏呀!”
“那怎么办?”
“抢救!赶紧!”
“啊?!”
一听“抢救”,徐行再也扛不住了,两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诊室里顿时乱了套,“快!马上!”医生蹦起了高,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七八个护士医生冲进来。“赶紧!孩子打急救针!高压仓准备!进重症监护室!”
抢救?这个词怎么这么熟悉?谁要抢救?是孩子!怎么是孩子?要抢救?要抢救?!
他还是发着愣,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眼睛里看见的、耳朵里听到的,在通往大脑的路上都堵车了。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现在只会琢磨“抢救”这个词的含义,他又反复琢磨着。抢救?为什么要抢救?
“贝贝!”钱坤突然喊出一声,他清醒过来,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冲到医生面前,“大夫,你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啊!她才十岁、才十岁啊!”
他歇斯里底。他眼泪流了出来。
“大夫,求您啦!她不会有事吧?孩子不会有事吧?”他使劲儿摇起了大夫胳膊。
“还好,还比较及时!”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头孢过敏!”
“不会死人吧?”
“这个……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但是如果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哼,是你!”钱坤一把薅住大夫的衣领子,他的目光变得像恶狼,白眼球里充满血丝。“是你开的处方!你开的头孢!你要害死我女儿?你要害死我女儿啊?!”
“请你冷静些!请你冷静些!”
“你要害死我女儿啊?!你要害死我女儿啊?!”
“请冷静!是已经做过皮试的!”
“皮试?皮试没有问题呀!”
“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非常低……”
“可为什么还要打?!为什么还要打?!”
“这……”
“我明白啦!是护士!那个护士呢?这狗逼养的护士跑哪啦?”
钱坤怒吼着,拳头攥得咯咯响。他这时就想找到那个护士,一拳把她眼铆瞎了。他一脸铁青,眼里燃烧着仇恨。其实他这是一种发泄,或者说迁怒于人。一个月来积攒的怒火,终于通过医院这座“火山”喷发了!
他突然又愣愣的,目光呆滞,仿佛一切都没有了,都失去了。这时只听窗外“哗”地一声,瓢泼的大雨浇了下来。
“孩子救过来啦!孩子救过来啦!”护士跑出来喊道。
他听见了,他也明白。慢慢的,他蹲到了诊室地上。
“不是脑炎?”一段时间以后,徐行也救了过来。他平静下来,又急着问大夫,“大脑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大夫看着他,又看了看片子。过了片刻,大夫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了微笑。
他放了心。他又觉得庆幸,幸亏他及时赶到。要是那一念……
突然,他有了个念头:这是报应!
贝贝平安了。院长亲自赔礼道歉,这场纠纷就这样平息了。接下来是住院,按照医生说法,贝贝这次肺炎很厉害,住院最少得半月。钱坤担当起了陪床。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他觉得愧对女儿。
肺炎算不上大病,可叫徐行忧虑的是:如果好了以后,一年之内再得一次肺炎的话,就会影响到孩子发育了,影响到肺活量。这就属于后遗症了。
经过这次浩劫,钱坤的注意力转移了。他的精神头恢复了。但是直到后来,他才深深地体会到:女儿肺炎是救了他。
整整一个月,包括贝贝住院和出院以后,他都没有考虑林落英。他的全部精力是放在孩子身上。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离开女儿这么久呢?他在心里痛骂着自己,他觉得对孩子负有责任。他觉得对不住孩子。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他做到了。
可这一个月以后,钱坤又开始思念林落英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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