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不清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严重问题。概念不清不仅读者看不明白文章说的什么;问题是文章的作者概念不清,必定导致文章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这个毛病历代硕学大儒都有,他们概念不清造成的严重影响尤其深远。
例如,“道”“仁”“仁政”“中庸”“天人合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知行合一”……等,中国文化有太多这类模糊不清的概念。
两千多年来研究这类模糊概念的文章汗牛充栋,却都没有讲明白是什么。没有人考虑过:这类概念实际上是不成立的“伪命题”,“伪命题”不可能在实践中产生他们所希望的硕果。在历代文人的研究“伪命题”中,中国历史、中国社会长期停滞在农业文明中没有进步与发展,也是文化意义上的“咎由自取”了。这些“伪命题”,我在多篇文章中有详细的解析,可以参考。
硕学大儒拿讲不明白的概念当学问,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呢?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东西,拿着满天抹浆糊说话,是否有欺世盗名之嫌?但是历代文人竟对讲不明白的东西顶礼膜拜,视为大学问。这是中国文化中常见的悲剧现象。概念模糊不清的现象历史悠久。这是文化的悲哀,还是中国文人的悲哀?
中国的硕学大儒与中国文人为什么会拿讲不明白的“伪命题”当学问?这与先秦人创建中国文化时推崇的“中庸”价值理念有关。被推崇的“中庸”本身是个“伪命题”,其涵有的负面意义在文化实践中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造成了中国人说话写文章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不阴不阳、顾此及彼、面面俱到的语言陋习。中国文人并不知道这种陋习是一种反科学的现象;反而认为这种陋习是一种语言表达的艺术呢!加上先秦人与历代硕学大儒写文章的立论向来不从实际出发,而是从泛道德主义的空想立论。这些“伪命题”都是脱离实际的空想理念,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所以,在今日的“弘扬”中,今人要重视概念问题,尤其注意传统文化中概念模糊不清这个现象,不要重蹈前辙,拿千百年讲不明白的“伪命题”继续讲。
科学引进中国一百多年了,科学的突出特征之一是概念清晰,不仅在科学领域里概念清晰明确;在所有的文化领域里都要讲究概念清晰明确。所以在旧体诗振兴的时下里,有必要谈谈什么是“老干体”,什么是旧体诗。
(一)
要搞明白什么是“老干体”,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旧体诗。目前通用的旧体诗这个概念,含有特定的意义:
旧体诗是指晚清诗人黄遵宪后一百多年来,用古代诗人常用的古体形式、近体形式、词曲形式创作的诗词,也就是“旧瓶装新酒”。这里有必要指出:古体诗不是泛指古代人写的诗,而是指格律体出现之前写的诗,有四言、五言、七言、杂言,不一而足。有人把古代人写的诗统称为古体诗属于概念不清。近体诗是指始于隋唐到晚清这一千年内,诗人写的格律体诗。
实际上,隋唐以后,文人写诗主要以格律体为主。格律体问世后,汉语写诗若不用格律体,大家会认为是轻渎发明格律体的无知表现。因为隋唐后,文人有这样的共识:汉语写诗不用格律体写不出真正的诗来。这是隋唐后千年內文人写诗都用格律体的主要原因。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后边会详细谈到。
现代学界之所以会出现旧体诗这个概念,主要是民国初期,用白话文断句写的新诗形成了诗坛主流,几乎淹没了旧体诗。但仍有很多文人写格律体诗。像以马一浮、汪兆铭、郁达夫、陈寅恪、苏曼殊、任鸿隽等文化名人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写的格律体诗,在社会各界都有较大的影响。于是学界便用旧体诗概括现代人用格律体写的诗,既与新诗相区别,也有别于古典诗词。像章士钊、鲁迅、程千帆、沈祖棻、钱仲联、苏步青、牟宜之、黄万里、聂绀弩以及厉以宁的诗,都属于旧体诗。“老干体”属于旧体诗。
聂绀弩的旧体诗有必要谈谈:聂绀弩旧体诗于与众不同中别出心裁,在旧体诗界独具一格,被学界誉为“散宜生体”。聂绀弩旧体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是:现代汉语被聂绀弩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用通俗的语言创作了“阳春白雪”的旧体诗,诙谐中不缺真情;幽默中不缺庄严;新奇中不失韵味;嬉笑怒骂中不离高尚的境界;锅碗瓢盆中不淹出色的思想。所以聂绀弩的旧体诗与新世纪以来出现的旧体诗,在艺术风格上大不一样。时下的旧体诗追求古色、古味、古风、古雅的审美艺术风格,追求古典的“阳春白雪”。所以有人说“聂绀弩的旧体诗有点趋向下里巴人化”了。这里说的“下里巴人”,并非贬义,而是指大众化。
旧体诗本来属于上流社会的“阳春白雪”。但是聂绀弩却把旧体诗通俗化为“下里巴人”,这不是谁都能实现的旧体诗的创作能力与水平:化庸俗为高雅,于平常出非凡,从一粒沙子看出风景,从平淡中见深刻——这样的文字境界绝非寻常诗人能为之,都是大学者诗人才能达到的绝妙水平。旧体诗能创作出古典的审美艺术风格虽然比较难,但毕竟有成千上万首古典诗词可以参照,可以学习效法,所以不太难;但是创作出“散宜生体”这样雅俗共赏的旧体诗就很难了。聂绀弩旧体诗不仅是旧体诗界的一朵奇葩;更是旧体诗走向发展中一个很值得思考、研究、学习的典范。
但是新世纪以来出现的大量旧体诗人,他们创作的旧体诗,不过是对久违了的格律体的学习与实践中把握了写诗的方法——这已经难能可贵了。像“散宜生体”那样的创新不大可能。
不过大部分旧体诗人为普及格律体知识起到了积极的示范作用:格律体就是讲究字数,例如五言七言。讲究句数,例如绝句、律诗;讲究对仗,就是字数、句数各自相同中的对偶;讲究平仄音律实现诗句的抑扬顿挫;讲究押韵实现整篇诗的主旋律。今人写旧体诗,基本上就是按照这些要求。至于近代以前写格律体诗讲究的其它要求,现在的旧体诗人已经忽略不计了。仅知道这些基本常识就足够了。
但是,在这个不重视常识的时代里,即便是常识,也不是谁都知道的。在旧体诗界有不少人,并不清楚旧体诗的具体含义。包括文学界的一些专家,并不了解上述中国现代诗坛的实际情况,不知道旧体诗在学界是个约定俗成的概念,有着特定的历史意义。例如青岛海洋大学某教授,就把中国古典诗词通称为旧体诗。作为教授这是个不应该的常识性错误。不纠正教授这个说法,容易在读者中造成概念不清。
(二)
人们常说的“老干体”,是读者批评当代旧体诗中用得较多的一个概念。“老干体”就是“老干部体”。最初是批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新世纪以来,退下来的老干部写的旧体诗,屡见于书刊、网络及其他媒体。这个群体写的旧体诗,基本上符合格律体要求,语言也没问题。但是这个老干部群体写的旧体诗,普遍存在思想贫乏、情感寡淡、境界低俗、意境浅陋、情调单薄、语言乏味,缺少审美价值。所以有人对这个群体写的诗词批评道:“这些老干部写的旧体诗都是无病呻吟,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应该承认,这个批评代表了广大读者对这个群体旧体诗的共同看法。于是人们用“老干部体”概括这个群体旧体诗含有的共同弊端与问题。就这样,“老干部体”简化为“老干体”后,这一说法便不胫而走,在读者中广为人知,成了一个评论当代旧体诗的常用概念。
“老干体”这个概念之所以在读者中广为人知,主要是新世纪以来,弘扬民族文化成为时代潮流,在央视古典诗词大赛的推动下,在教育的重视与媒体的造势中,社会上兴起了一股古典诗词热。于是旧体诗人、各种民间诗社,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江南北。据有关人士统计,整个大陆的旧体诗每年产量数以百万计。但“写得多,好的少”,而且少得可怜:能拿到桌面上值得讨论的旧体诗不到万分之一。“不到万分之一”是根据全国各地多次旧体诗大赛的参赛作品计算出来的。今人的旧体诗借助现代媒体已成为众人瞩目的文化景点。但是由于“写得多,好的少”,读者的批评也多了起来,很多批评就是一句话:又是“老干体”。
不过我对“老干体”这个现象持另一种看法:今人的旧体诗写得不怎么样,写成了“老干体”是一回事;但这个现象却含有另一回事的意义:不管是老干部,还是社会各界,出现这么多的旧体诗人,应该是个让人欣慰的现象。因为古典诗词与旧体诗复兴是中国文化的大事,是对近百年中国文化的一种反思;是知识分子从下里巴人回到阳春白雪的表现,说明知识分子的审美情操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三)
二十世纪初期的新文化运动是一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现代化发展。这个划时代的历史功绩是谁也否定不了的!但是新文化运动没有认识到古典诗词不可替代的价值与永恒的意义,则是个重大失误。
新文化运动中,在胡适这个旗手下有很多年轻知识分子,受西诗影响率先写起了白话文断句的新诗,多数人批判古典诗词的章法限制了作者抒发思想情感。于是新诗遂成为时代的潮流。古典诗词因此遭遇冷落,写旧体诗的人成了诗歌界的凤毛麟角。教育界也取消了旧体诗教学,学生仅能从课本知道一点唐诗宋词,对旧体诗原理一概不知。新文化运动倡导新诗贬义旧体诗的做法,造成的严重后果是:人们大都不知道中国古典诗词是东方艺术中的瑰宝,是世界文学长廊里独放异彩的奇葩!诚如世界著名诗人、墨西哥文学家帕斯所说的:“中国古典诗词是人类最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
很多人不知道,历史悠久的中国古典诗词,经过千百年的探索,终于在南北朝到隋唐时完善出的格律体是汉语写诗的最佳形式,也是最能体现诗歌特性的完美形式——这是中国文学史上划时代的创举!
人们不知道,古典诗词体现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水平,是中国文学大厦上的皇冠。中国文学能拿出手去与西方文学比划比划的,只有古典诗词!
说格律体是汉语写诗的最佳形式,与“诗之所以为诗”的本质特性有关。关于“诗之所以为诗”的本质特性,当代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朱光潜在《诗论》中有全面而又详尽的介绍,这里不赘。《诗论》这部书虽然不太厚,却囊括了历代诗话家的思想精华,对诗词的审美艺术思想作出了深刻而又精辟的概括,是目前能见到的“论诗”中最优秀的一部著作。《诗论》是现代汉语中“平淡中见深刻”的典范,其中的语言已臻雅俗共赏的化境。
本文借鉴朱光潜《诗论》中的思想,对“诗之所以为诗”的本质特性,简要地概括两点:诗必须有音乐性的声调,必须有审美意义上的情调。这“两调”是诗词最突出的特征。可以说没有这个特征的诗称不上诗——这是由诗歌的原旨要义所决定的。音乐性的声调就是含有旋律的声音。朱光潜对中西方诗歌的源头曾经做过考证与探析,他发现:远古的人类不知道种庄稼生产粮食可以充饥。远古人类的生存主要靠打猎得来的食物充饥,但不是每次打猎都能获得食物。打猎经常空手而归,大家只好挨饿。所以打猎一旦获得食物,人们特别高兴。一顿饱餐后,大家便手舞足蹈中念念有词地唱着,表达自己吃饱饭的兴奋心情。不过远古时没有成熟的语言,所谓念念有词不过是简单的发音;远古时没有音乐,所谓念念有词中的唱,不过是发出的声调自己感觉好听罢了;远古时没有舞蹈,手舞足蹈不过是人兴奋时的本能蹦跶。朱光潜把这个现象称为“三位一体”,是指诗、音乐、舞蹈三者密不可分集中在一种形式中。
随着人类的进化,“三位一体”逐渐地出现了分化:嘴里的念念有词分化出来成了诗;念念有词中的唱,分化出来成了音乐;手舞足蹈分化出来成了舞蹈。但是独立出来的诗仍然保留了原来的音乐特性。所以读诗词不是读文章,必须读出音乐性声调来。古代文人读诗不是读,而是吟诵。在中国传统中,诗词都是用来吟诵的,这是连农夫村姑都知道的常识;也是古典诗词为什么讲究五言七言、讲究平仄音律、讲究押韵的根本原因。
五言七言是汉语最有节奏感的文字组合;平仄音律则是利用汉语四声的不同组合产生抑扬顿挫的声调;押韵是利用诗句尾字的韵声贯通全句中,形成整篇诗词的主旋律,于是全诗的音乐性声调就出来了。格律体营造了汉语诗词独具魅力的音乐性声调!——这一艺术特色在世界文学中是无与伦比的!所以欣赏古典诗词必须吟诵。吟诵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诗歌审美欣赏方式。
(四)
通常说的吟诵就是唱诗。只是在南北朝以前,中国文人的吟诵,没有平仄音律照着唱诗。从隋唐开始,文人的吟诵可以照着平仄音律唱诗了。平仄音律出现以前,古代文人怎样吟诵?这个问题已无据可考。
不过,既然古代文人探索千年之久,发现了平仄音律是体现诗词音乐特性的最佳形式;那么这个探索足以启示我们:吟诵就是唱诗中听起来好听,有音乐感。所以吟诵就是用音乐性声调唱诗;如果不按照平仄音律唱诗,也能唱得好听,那也是很好的欣赏!例如有人把古典诗词中所有的名作都谱曲可以唱歌,其实就是唱诗。可谓吟诵的升华。
欣赏古典诗词,吟诵与不吟诵,会有不同的感受:吟诵中的欣赏,读者会踏着音乐声调的节奏,很快进入诗词情调弥漫的氛围里,立刻感受到诗词强烈的情感力量。这种感受与文字意义给予的感受是大不一样的。何况仅通过阅读,不太容易很快进入诗词的情调氛围中。即便进入了情调氛围中,那感受往往是平淡的,不太容易很快产生情感共鸣。
受家教的影响,我自幼就会吟诵。至今欣赏古典诗词,都是在吟诵中体会诗词的意义。我个人的经验体会是:欣赏古典诗词,吟诵中的欣赏,与阅读中的欣赏,有情感上深浅、强弱的差异,吟诵中欣赏古典诗词会出现或心潮澎湃、或情不能已、或浮想联翩。而我这个年过古稀的人,在吟诵中竟老泪纵横,不能自禁,会在吟诵的尾音中深感诗词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蕴含的无穷魅力。阅读中的欣赏不太容易出现这样的感受。吟诵中的这种不可替代的感受,充分体现了音乐的神奇力量,所以音乐被人们誉为没有国界的人类共同语言。
楚辞、汉赋乃至古代的散文都是用来吟诵的,不是默读。我年轻时听民国时期过来的知识分子吟诵《论语》《孟子》,很好听,把《论语》《孟子》的意思用富有音乐性的声调,很传神地表达出来了,所以古代散文语气助词特别多。这个吟诵的普遍现象,说明古代中国人有着丰富的音乐细胞,这一点是现代人远远不如的。
我虽然在文章中经常用“随着人类的进化”这个说法,但这种进化仅是后天知识增多与见识的提高,并非人性的进化。人性是不可能进化的。远古的人类与现代的人类,在人性上是一样的,不存在进化。
但是,目前包括古典诗词大师在内的各大学中文系教师的吟诵,都不好听,老教授声音沙哑的吟诵有点刺耳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问题与汉语文字的四声有关。隋唐成熟起来的文字四声,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四声发音不一样。据科学家模拟唐朝时中国人的说话,很难听!可以说不堪入耳。所以当代人用古典诗词含有的平仄音律吟诵肯定不好听。吟诗与写诗一样,不能本末倒置,不能把手段当目的。平仄音律是手段,营造诗的音乐性声调才是目的。如果平仄音律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平仄音律便失去意义。既然古代的平仄音律今天已不适用,还照着旧有的平仄音律吟诵,出来的声调当然不会好听了。这种“本末倒置现象”也表现在旧体诗人的写诗中。
(五)
既然平仄音律在今天已失去营造音乐性声调的意义,旧体诗人写诗中颇费心思追求合乎平仄音律,也是“本末倒置”,把手段当作目的了。这种“本末倒置”现象在目前旧体诗界十分普遍。旧体诗人把旧体诗是否符合格律要求,是否符合平仄音律,看得十分重要。他们欣赏一首旧体诗,首先看其是否符合格律要求,是否符合平仄音律——好像这就是欣赏诗词的目的。他们创作旧体诗中,也是首先在格律要求上很下功夫。格律体标准成了旧体诗人创作中追求的目标。这种“本末倒置”的创作思想是造成“老干体”现象的主要原因之一。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旧体诗人的创作思想由于本末倒置,所以写旧体诗成了随时都可以干的活,这是文学知识的匮乏了。
文学创作、特别是写诗,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写诗是一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情感表达。如果没有这种表达的冲动,便不能写诗。这是文学创作中的常识。诗人的创作冲动不同于平常人的心血来潮。诗人的创作冲动虽然受外界的触动,但是这种“冲动”是一种思想情感波澜撞击自己的心胸,不表达出来很难受。所谓思想情感就是含有思想的情感。简单说,就是因为某种看法而产生的强烈情感。情感容易产生;由看法产生的情感,就不是谁都能有的了。这种不是谁都能有的看法,就是思想。
我在有关文章中讲过:“思想就是前所未有的、与众不同的、超越世俗的看法”。只是这种看法不是凡夫俗子能产生的。思想来源于什么?这个问题要说得话很多,这里点到为止:思想并非教科书上说的来源于社会实践。否则社会实践中成千上万的大众都可能成为思想家。康德是西方哲学史上承前启后的思想家。但是康德一辈子没有离开他生活工作的哥尼斯堡小城。康德几乎没有社会活动,一直在大学里读书、研究、教学,说不上有什么社会实践。所有思想家的阅历都彰显:思想来源于凡事问“为什么”的思考。但是这种思考是以知识学问为底色的。没有文化修养的人,即便思考也很难产生思想,所以人有思想很难,所以传世的古典诗词都是阳春白雪。“老干体”作者因为各种原因大都没有思想。这是“老干体”现象之所以比较普遍的主要原因。
谈诗词的文章会经常提到思想情感的问题。所谓思想情感是强调有思想的情感。但写诗不可能有了思想才写诗,而是出现含有思想的情感表达冲动时才写诗。思想与情感的关系,是盐与水的关系。思想是盐,情感是水。盐融化在水中看不见、摸不着,但有味道。谈诗词的文章,经常提到思想性与艺术性问题,艺术性不是作品文字上的直观现象,而是欣赏作品中的一种审美感觉与审美体会。也就是说,艺术是指能给人提供美感的作品含有的审美特性,这种特性是从“赏心悦目”中感觉出来的。艺术作品既指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也指鬼斧神工的自然作品。思想在诗词文字上也是看不出来的,只能在诗词欣赏中品出来。读者能品出诗味来,就是作者的思想“融化”在情感中写成了诗词。
上述所言,是写诗中能出“阳春白雪”很难的奥秘所在。很多旧体诗人不清楚写诗的这些基本常识,误以为懂得了平仄音律,懂得了对仗、押韵,就可以写诗了。能否写诗、会不会写诗,不在于那点格律体的技术问题上。主要还是有无思想情感,当有思想的情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时,便会文思如涌,旧体诗也就水到渠成了。在某种意义上说,写诗的关键在于,平日积累的思想能否在某个特殊时刻激发出情感的波澜,让你情不能已中非要付诸文字不可。
现在的旧体诗人由于缺乏思想积累与情感储备,由于把格律体本身看作是写诗的目标,误以为掌握了运用格律体的技术就可以写诗了,把写诗看作是随时都可以干的活。“老干体”作者随时都能写诗:参加开业典礼,有诗了;参加一场隆重的大会,有诗了;见了达官贵人,有诗了;见了美女,有诗了……有的文联还给作协成员布置写诗的任务,写诗成了完任务,这不是很荒唐吗?
其实,在近代以前,写诗与读书都是很神圣的精神活动:
古人把读书看作是一件不可轻佻的庄严事——“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也就是说读书要首先净手上香叩拜,然后才能正襟危坐展卷披读,更不用说写诗是多么神圣的精神劳动了!所以有的诗人为一句对仗的恰到好处,费尽心思一年之久,才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这句对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据有的学者考证,古人写诗少有一气呵成中完稿的创作。大都是在吟诵成句后,用笔写出来张挂墙上,边看边揣摩、斟酌、推敲,反复修改多日后,感到满意了才出手示人。这样的写诗态度,体现了诗人对写诗持有的严谨态度与敬畏意识。哪能像今日的旧体诗人,把写诗看成是随便轻易的事?
“老干体”诗人由于思想匮乏、情感单薄,写诗中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在所难免。他们即便有点情感,也不是含有思想的情感,或者说不是“上了档次的情感”。情感的平庸低俗是个普遍现象,所以“老干体”会长期存在。因为“上档次的情感”不是一日之功,而“老干体”诗人的希望并不遥远:情感是天生的,人人都有情感。较高档次的情感——有思想的情感,来源于凡事问“为什么”的思考,来源于审美意识、思想水平、精神境界——这些诸方面都与读书中的文化修养有关,读书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情感陶冶与提升。“老干体”诗人可以在读书中出现“较高档次的情感”,这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目前的旧体诗界,写得多,读得少。读古典诗词少,读文史书就更少了。旧体诗人有强烈的表达欲望可以理解。但是写诗的“表达”,犹如舞台上的表演:“台上几分钟,台下几年功”。旧体诗人的“几年功”就是读书。这是都能做到、又很难做到的。在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里,谁能安下心来读书?所以不要厌烦“老干体”的存在。不要用欣赏古典诗词的眼光苛求旧体诗人。旧体诗人的大量出现,毕竟是一件应该称道的现象。让我们以宽容的心态,充满希望的热忱,期待旧体诗趋向一个新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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