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提要:本文发表过一次。朋友暗示我语焉不详,今另改一次。
甲骨文“风”字象形石家河文化的凤鸟图形,由此可见有些甲骨文是古代图形演变而来的。孔子之所以被奉为“孔圣”,盖因他是中华民族祖先崇拜世职神职(近似“神甫”)之后。中国的风神本鸟是孔雀。风神是繁衍之神。
说到风神,应该先说八卦的发明。作为八卦的八个方向的认识,较早的概念显然被古人置放在了图形中——如它可能刻画在距今6000多年前大汶口文化或安徽凌家滩文化的器物上。但这八个方位的一些认识,却基本记录在了商朝晚期作成的《易经》中,即今天通行本的《易经》中。所谓的伏羲易经八卦方位,就有西南方位“风”的认定。“风”的方位八卦称为“巽”。《易经·象传》曰:巽,“随风”。所以,商代创造甲骨文“风”字时,应该考虑到了八卦“巽”卦方位所代表精神与物质的先期认识。
甲骨文有“风”字。
很多人都认为:甲骨文“风”字象形孔雀(图1·),并认为“风”“凤”二字通用不别;所以商代的凤鸟,就是孔雀的象形字。我认为孔雀可能是风神,但并非是今天传统图画里简简单单的凤凰。
其实,远在在商代以前,至少在公元前5200至公元前4400年之赵宝沟文化时代,凤鸟已经完成了“龙中有凤、凤中有龙”异质同构造型活动,如此之下,一切标准的凤鸟造型,均同构有龙类的造型特征(像龙的身躯、鸟的头饰等),到了商代,鸟造型都自觉异质同构了龙类造型的特征。所以大家认为的甲骨文中“风”“凤”二字通用不别的原因,首先其文字结体的笔画,几乎均有构成“龙”字的“C”“S”笔画格式(甲骨文不仅龙蛇字形呈“C”“S”笔画,甚至和龙蛇行为有关的字亦呈“C”“S”格式)。
问题的核心是,传说人祖伏羲女娲不仅是兄妹兼夫妻,而且同姓为“风”。
然而《山海经》却说这兄妹兼夫妻之女娲的图腾鸟却不像孔雀。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颛顼之子”“名曰女娲之肠”专“司日月之长短”其图腾鸟“有冠。名曰狂鸟”——这是说可以化形图腾鸟“狂(鵟)”的女娲,是一种本鸟乃凤首鸮图腾鸟;《山海经·大荒东经》载“女和(娲)”专“司(日月)其短长”其图腾鸟名曰“䳃”——这是说可以化形图腾鸟“䳃”的“女娲”,是一种本鸟乃鸱鸮的图腾鸟。
“狂”“䳃”都是猫头鹰一类的鸷鸟,在三星堆2号祭祀坑出土的特大型青铜太阳树上的太阳鸟,即为“狂(凤首鸮。图2)”。
殷墟出土的“鸮尊”,即名为“䳃”、乃商代常见的一种玄鸟图腾。
太阳鸟、玄鸟都是太阳鸟,也都是和龙蛇异质同构的凤鸟。图中的凤首鸮、玄鸟,它们翅膀的前端,或是拟龙蛇的形象,或是作象征龙蛇的旋涡纹,从而说明它们合乎“龙中有凤、凤中有龙”造型原则。显然图1之甲骨文“风”字所象形的孔雀,其笔画所呈“S”“C”,其与图2凤首鸮、玄鸟,其龙凤异质同构的原则别无二致,但孔雀、“狂”“䳃”作为凤鸟的本鸟,并不一致。
窃认为:甲骨文“风”字象形孔雀,很有可能继承了石家河文化之时玉雕凤鸟造型(图4·左),它盘曲在“C”形龙躯格式之内。另外石家河文化有的凤鸟玉雕,也有颇似写实的孔雀(图4·右)。
因此再重复一遍:孔雀、“狂”“䳃”可以统称凤鸟,但它们作为凤鸟的本鸟,并不一致。
也许商代人发现了这类前提之凤鸟的龃龉,于是创造了一种较合乎标准的图像,这大概就是安阳西北冈出土“鹿鼎”上的玄鸟(图5)——图5既有玄鸟本鸟的猫头鹰形象,而猫头鹰头上还有作为象征伏羲的龙蛇之躯,尾巴上还有孔雀的尾翎。
在三星堆2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鸟(图3),可以和甲骨文“风”字相互对照,颇似甲骨文“风”字的象形的基础;我认为它就是商代的风神,其本鸟就是孔雀——它是生着孔雀胆状尾巴、头上有翎毛,它和三星堆太阳树上的太阳鸟不同,是种有独创特征的神鸟。
我所以称图1孔雀之象形字曰“风神”,只因为它在“C”或“S”象征龙的笔画格式外,加了一个声符“凡”字,这声符“凡”,才是“风”的决定字属。否则不必多此一举。
这“凡”字似乎象形一节可以吹气出声的竹哨——史前我们的祖先崇拜竹子,竹节制哨可以传达彼此的信息需求,所以此 “凡”字,凝聚了我们先祖空气流动的应用,而发明利用竹哨传达信息的先祖之姓,应该声“凡”(风)。风神的崇拜由此而生焉。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竹子为哨的发明、巽卦方位的哲学意义、西南方多产的孔雀等等复杂因子的叠加,这是商代风神的底气。
伏羲女娲的 “风”姓,传说来自发明了钻木取火的燧人氏,这不由得让人想起煤炭、天然气运用前竹制的吹火筒——竹子崇拜在焉。
传春秋师旷作《禽经》载:“风禽,鸢类。越人谓之风伯。飞翔,则天大风。” 商代封爵,一般同血缘的封为“侯”,外族的封爵称为“伯”。似乎“风伯”的称谓应该更像出自吴国,因为吴国是周姬同族,周因商礼,或许吴越临近,越人“风伯”称呼沿袭吴国吧。
商代风神的本鸟是孔雀。窃认为孔雀的“孔”字,固然可以训大的意思,但此字象形的是,商代图像中多见的伏羲女娲合体造像——在这些图像中,一般伏羲化形为一条生在人或鸟头上的龙躯,女娲化形为一只鸱鸮或鸱鸮与人异质同构的“S”形神物;如果非得给我所谓的风神本鸟孔雀加一个便于理解的解释,那就是利于繁衍生殖方位的神鸟(图6)。胡适先生认为孔子是中国祖先崇拜教的神职人员——神职人员的后裔,我深以为然。
我深以为然:“孔”姓是伏羲女娲崇拜的人间联系人。
卜辞中“风”作为风神而被祭祀;它随从于上帝左右,听从上帝的遣使,所以卜辞上有“帝其令风”(《合》195)“帝使风”(《遗》935),甚至商代人称它为“帝风”(《佚》227)。特别应当重视的,甲骨文卜辞《後上23·4》有“己未卜”杀羊十只祭祀西南方的记述,若此是指西南方位,可见此方位的风十分神圣。《坤》卦卦辞“西南得朋”——西南方卦名巽,象征风,这种风利于钱生钱、物生物、人生人;它是商王族兴旺发达的风。甚至是一切民族兴旺发达的风。
“风”字发明时代以前,孔雀必是中原西南地区代表性的鸟类。而“风”字和西南方有着紧密的联系,当然在于伏羲八卦方位巽位的设定——因为伏羲氏是殷商民族认定的祖先、生育神之故,所以在文王八卦方位出现以前,殷商民族一定会照伏羲八卦方位布散用事。伏羲八卦方位之西南巽位,其卦象是“风”,而且作为西南方鸟类代表的孔雀,自然会是这个方位的象征物。这样甲骨文以象形孔雀的字象征风,也是自然而然的。为什么我敢这样说呢?在于文王八卦方位给予的证据。
文王八卦位将巽位由西南方改为东南方。这一改动,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巽位的卦象“风”和作为方位象征神物的孔雀依然照旧不变——然而东汉《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首句“孔雀东南飞”却说出了这个事实:作者仍然知道八卦方位的巽位象征神鸟是孔雀,但囿于当时语境已经流行为文王八卦方位布散用事的习惯,于是出现了“孔雀东南飞”而非“西南飞”的诗兴,因为文王八卦方位:巽在东南;伏羲八卦方位:巽在西南。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核心谓男女婚恋。男女婚恋的动力,即“风马牛不相及”的“风”,而这正是“巽”的卦象之风,希望人类社会承续不绝的本质。所以此诗的起兴便及风神本鸟孔雀,是自然的。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伏羲八卦方位的“风”原始的初衷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本意是性交繁殖——当时繁殖人口是第一生产力,而伏羲女娲被奉为人祖,乃至于其民族集团成为存在近两千多年,且并收了许许多多民族集团承认他们为祖神而融于其中,“风”教之力大矣!
伏羲女娲兄妹兼夫妻,在商代前后是中华民族的生育神。他们有一种文献上几乎通通不忘介绍的姓为“风”。因为伏羲氏的主图腾龙蛇,女娲氏的主图腾禽鸟,他们可以分别代表着龙凤图腾——所以就龙图腾的风,则“凡(风)”字加“虫(龙)”,就凤图腾的风,则“凡(风)”字加“鸟(凤)”,这便是后世人将甲骨文“风”字当成“凤凰”专用字“凤”的又一个原因吧。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再以《巽》卦之“巽”字来进行本篇的继续解读:这个字的甲骨文,一说象形两个并排跪着的人,会意顺从。隶定的“巽”字是由并陈的两个“巳”字和两只持奉的“手”组成的。“巳”是商王族的姓,是伏羲女娲一种图腾状况象形的姓,它象形人头蛇身神物——两“巳”并陈,被其下面两手持奉,已经显出“巽”字的意义非凡。何况伏羲女娲还有一种共同的姓——“风”!两个“巳”字并列,这也是后世创作人身蛇躯伏羲女娲交缠、交媾图像的本意。
商代的风神不仅象形孔雀,更可能风神的名字就叫“孔”。因为“孔”象形伏羲女娲在图像、图形上交合一起的形象(图6)。
在商代,伏羲女娲交合在一起的形象,想必是十分神圣,而且比比皆是。
正因为这个“风”姓,让拙作联想到《巽》卦可能是专论生育的卦。西南方位的“风”是生育及生育行为之“风”。唐代诗人李商隐在七律《无题》“斑骓只系垂杨岸,何时西南待好风”当中,把“好风”的方向定于“西南”方,正是“巽”之于“西南”的意义。
甲骨文还有一个“风”字,象形孔雀的上面有个“雨”字头(图7),这是说有风必有雨,所以当东方苍龙七宿的箕宿和月亮接近时,天要下雨,乃至于后人称风神又名“箕伯”(《尚书·洪范》:“庶民唯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孔传:“箕星好风,毕星好雨,亦民所好。”)。这说明自商代以来,东方苍龙七宿不止关乎季节的变化,还预报着雨水的发生;
风雨交汇则农作物从一粒粟的简啬,化生出万颗子的丰硕;
就此而言,文献中所谓女娲以竹子制做笙簧为男女“发生之象”:男女风情投合,造出子孙绳绳不绝;
文献说伏羲发明豢养繁衍牲畜,而按时将处于发情状态的雄雌动物合群,均和“风”关系不分。这个“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风;
甚至《易》中凡“西南”字眼,也暗及这种广义的生育;
可见“风”神在商代就相当于上帝行使职责的一种分身。
传说少昊氏最早发现了太阳分、至、启、闭的变化(见《左传·昭公十七年》),这变化和阳光与风的移动分不开来。太阳光照、四季风动,正是万物生长的条件。生万物固然雄性很重要,但分娩产出一定是女性。对照朱熹《易经·巽》注:“巽,入也。一阴伏于二阳之下,其性能巽以入也。其象为风,亦取入意。阴为主,故其占为‘小亨’。”所以古人祭祀生育之巽位风神的时候,极有可能祭祀的对象是阴性神。想一想后人称风神“孟婆”“风姨”“帝女”,其也应该是位阴性的神。
商代最隆重的祭祀有“献身祭祀”,也就是祭祀者将作为象征物的自己献给受祭者。如“汤时大旱七年,”商汤“使人集薪,剪发及爪,自洁,居柴上,将自焚以祭天。”(《文选·思玄赋》李善注引《淮南子》)其剪下的“发及爪”就象征着商汤本人。既然风神是天帝的家人,祭祀者献身祭祀它,那么伏羲氏民族集团将属于多图腾的狗作为祭品之替身,也理所当然(伏羲氏有狗图腾,伏羲氏的“伏”就含有狗图腾的意义;大汶口文化有狗图腾崇拜),所以甲骨文中有杀狗祭祀以止风的记载。如《卜通》398:“于帝史风二犬。”《明续》487:“宁于四方其五犬。”等等。直到后世许多时代,祭祀风神的标准祭品,都离不开狗——狗是所谓“献身祭祀”之献身者的替身。
《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有兽焉……其行如风,其状如犬而人面,见则天下大风。”其说风神有狗形。图8·上,是山东博物馆汉画像石展出的今滕州西户口村出土东汉延光元年西王母画像石,西王母身旁的风伯,乃是一只狗。同汉画像石展还展了出滕州龙阳店出土伏羲女娲画像石,它的中段是狗形风伯和猴形雨师,对此,我们的依据是蚩尤大战黄帝的画像石——画像石上风伯手持便面(扇子)、雨师放出出象征水神的猴子(图8·下)。同展的画像石,还有人形男风伯的形象(图9·上)。还有,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风神名字叫做飞廉。传说中它是蚩尤的师弟,长着鹿一样的身体(图9·下)等等,后世这些无关本题,就恕不多说了。
图1·上,甲骨文“风”字——它的旁边有“凡(风)”字符号。其孔雀的头、颈、胸,就是一个“S”状。
图1·下,甲骨文不带读音符号的“风”字。这个字强调了龙蛇之躯的“C”形。
图2·三星堆出土太阳树上的太阳鸟——凤首鸮。安阳殷墟出土的鸮尊——玄鸟。太阳鸟、玄鸟都是太阳鸟,也都是和龙蛇异质同构的凤鸟。图中的凤首鸮、玄鸟,它们翅膀的前端,或是龙蛇的形象,或是象征龙蛇的旋涡纹,从而说明它们合乎“龙中有凤、凤中有龙”的原则。
图3·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风鸟
图4·左,石家河文化的凤鸟。它造型“C”形盘曲,是说明它和龙同类。右,颇似写实状态的孔雀形凤鸟。
图5·安阳西北冈出土“鹿鼎”上的凤鸟:龙躯为冠,猫头鹰为主体,孔雀的尾巴翎毛。窃认为这应该是商代的标准凤鸟异质同构的形象。
图6·左,凤鸟形的女娲和龙躯形的伏羲交合图。中左,人形的女娲和龙躯形的伏羲交合图。中右虎形龙形的伏羲和人形的女娲交合图。右,《孔鼎》上面所载的“孔”字
图7·甲骨文带“雨”字头“风”字。
图8·上,西王母身旁的狗形风神。
图8下·上,滕州龙阳店出土伏羲女娲画像石——中段是狗形风伯和猴形雨师。下,黄帝战蚩尤画像石。
图9·左,汉代的人形男性风伯。右,敦煌壁画中北魏时代人画的飞廉。
王晓强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