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百年史话》播出后,得到市领导肯定,当时就有从“人”的角度拍一部电视片的想法,与《百年史话》合成双璧。但是,这一项目的启动却是一波三折,等我进了剧组,发现一无经费,二无车马,并没享受到拍大片的待遇,饭照常在单位食堂凑合,人照常在单身宿舍栖身,全然没有《百年史话》剧组又是住宾馆又是吃大餐车接车送的局面。后来听总导演王沛东说了其中秘辛:当时市领导出了题目后,台里分管领导并没当回事,加上有误会和人事关系的复杂,导致这一项目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局面。我作为小编导,开始就是跑跑腿,对这些事情不得与闻,事后听了只能唏嘘。因为这里面有的当事人或者离开职场或者离开人世,无法考究订正,我只好当笑话听。但有一点对我有启发,那就是县官不如现管,想做成一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是需要方方面面通力协作的电视更需要打通所有关节,尚方宝剑固然很重要,私底下人情关节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一次小小的设备调动或者财务报销,就能把你的好心情或好计划给败坏了。所以剧组成立,有几门功课必须做好:一是先要讨好主管领导,不说也明白的;二来必须寻求技术部门支持,否则,你想用点“好”设备,那就难了;三,一定要请财务吃饭,能不能痛快报销就看这顿饭吃得是否痛快。这是题外话。
说实话,台里安排我参加《青岛人》剧组,在情理之中,于公,我那时毕竟年轻,需要老同事传帮带,这样的机会能锻炼人,与我的业务成长会有帮助;于私,我和总编导王沛东兄亦师亦友,我是“没大没小”惯了的人,受不了拘束,他性情中人不太讲究长幼尊卑,他是古典文学研究生,家学渊源深厚,有童子功加上记忆力好,动辄“掉书袋”,这也让我对他很佩服。还有一个不能不说的原因,我是冲“拍大片”的名利双收去的,刚刚杀青的《百年史话》剧组四十万的经费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大钱,这样的经费足够弥补工作的辛苦。可是,当我走进《青岛人》剧组,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没钱。没钱工作就没法开展,后来王沛东找了市领导,这才得到重视,局里拿出两万块钱做启动经费,剩下的让剧组自筹。那个时候,王沛东风头正劲,头上罩着《百年史话》带给他的光环,开始找钱,面对金主,他气场十足,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很快就从红星电器、保险公司和铁路分局拉到了赞助,有现金、有设备和人员支持等,尽管没法和《百年史话》比,可毕竟也是有了经费。接着就是给剧组找住处和饭点,一年多的时间,先后住过黄海饭店、工人疗养院、渤海宾馆(港务局招待所)、新兴旅社、陆军第一疗养院等,想想也够能折腾的。
经费紧张,抓襟见肘,在青岛开展采访等活动还好说,出差在外就难了。记得和沛东第一次去北京就遇到尴尬,那是1990年冬天,到北京联系采访对象,住在东交民巷北京检察院招待所,出门不远就是前门,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住一定要选坐车方便的地方。来到北京,工作之余总要到街市上逛逛,到了饭点总得找个地方吃饭,当时前门有一家“人人大酒店”,门脸挺气派,沛东带着我昂首阔步走了进去,一楼散座连看没看,直奔二楼雅座而去,落座后,服务员递上菜单,他打开翻了翻,递给我让我点菜,我接过菜单,一看傻眼了,一道清炒菜心就是十几块钱,我没点直接把菜单递回去,他接过后,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说了三个字:“半只鸭”,下面就没话了,服务员站在一旁,等了几秒钟,问,“还需要什么?”,“不要了。”服务员的脸色顿时冷下来,连看我们一眼的劲都懒得用,拿上菜单扬长而去,一会,半只鸭上了桌,哪够吃啊,匆匆吃完,慌慌结账,急急走出酒店,北京的冬天寒风刺骨,半饥半饱尤其觉得冷,前门热闹,到处都是摊贩,我们来到一处小吃摊,每人要了一碗卤煮吃了一个火烧,肚子顿时觉得饱鼓鼓的,身上生出几分暖意来。穷日子有穷过法,不能充大头,不能摆阔气,有了这次的尴尬,在吃的方面,我们再也没有好高骛远,能省则省,甚至省到自虐。在厦门将近一个周的采访,我们几乎天天吃面,直到今天一提雪菜肉丝面我还反胃。也就是从那次出差,我才想到,对一个城市的好恶,往往不决定于眼睛,而是因为胃。吃雪菜肉丝面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厦门。直到两年后,我在《东方时空》打工,再一次来到厦门,喝着XO,品尝过佛跳墙等正宗厦门菜,我才有心思审视那座别有韵味的海滨城市,发现了她独有的风采。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采访青医附院时,医院负责接待我们的刘世奎用三个字很形象地概括了电视职业:风流苦。看上去很风流,干起来很苦。正是因为看上去的风流,在八九十年代,电视成了趋之若鹜的职业,但是,很多人辜负了这份风流,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吃过电视的苦。电视行业最苦的不是因为经费等原因吃不好睡不好,而是在于它的综合要求对个人能力的挑战。
《青岛人》开创了青岛电视史纪录片创作的新模式——聚合文化精英,借外脑为我用。策划会开过后,根据经费和时限要求,决定整部片子分六集,每集约请一位撰稿,片子完成后由总编导统稿。六集片子的撰稿分别是:移民篇,蔡晓滨;风情篇,王亚平;男儿篇,何敬君;女儿篇,于群;超越篇,孟鸣飞。我忝列其中,撰写风俗篇初稿。当时,除了我初出茅庐,另外五位撰稿人都是青岛新闻界的闻人,然而,触电却是他们的第一次,初稿写成后,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回去调整修改,几次三番,让他们备受折磨。就这样,等片子播出后,各位撰稿发现,除了片名和片中采访对象是他们熟悉的,其他全变了味,他们的写作风格、语言习惯、谋篇布局等全然不见了,以至于后来每次聚会,蔡、孟两位老总都开玩笑抱怨自己被电视“强奸”了。其实,《青岛人》是集体智慧的成果,每位撰稿人提供的采访原型是支撑片子的骨架,每个人贡献的思路尽管改头换面了,但底子还是能够见出的。改稿有时候比写要难,当片子素材拍摄完成即将进入后期剪辑时,王沛东开始了艰辛的劳作,一方面要吸纳原稿的精华,一方面要将采访现场的火花加以呈现,还得将不同风格的稿件统一为一种叙述语言,那些日子,他的付出至今难忘。
在《青岛人》剧组,走南闯北,增加了许多见识,为了采访青岛远洋的一位船员,我们在宁波北仑港等船期间,游历了普陀山和慈溪,我还得空探访了在宁波大学当老师的同学;在青岛住广州办事处住了若干天,当时接待我们的一位工作人员如今已是市主管宣传的要员;在荣成,于老乡的“对骂”问候声中感受一种别样的亲切。这是我个人的记忆,有些模糊,却也难忘。记得清晰的是自己的糗事,不止我自己记得,和我共同经历过的同事也会常常拿这些事损我,那是在海南,当时我们采访了一位在海南闯荡且小有成就的青岛人,姓吴,权且称之为“吴老板”吧,当年市场三路有一家海南商场就是他开的。把他作为“超越”篇中的一个人物,除了他自身的传奇色彩,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那就是可以去海南看看,要知道上世纪90年代初,能去趟海南挺不容易的。去到海南,我们都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意思,处处觉得新鲜,吴老板很慷慨,安顿好住处,立马带我们去海边吃大餐,印象最深的是龙虾,在海边笼子养着,点好后提溜出来,现杀现做,鲜美无比。回到住处,张罗打扑克,当时海南兴打“拖拉机”,带彩头的,我囊中羞涩,连看眼的兴致都没有,干脆回去睡觉,王沛东颇有賭兴,拉着撰稿人孟总和吴老板他们挑灯夜战,从第二天早上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王、孟是输家,吴老板他们赢了。吃罢早饭,开始拍摄,地点选在颇有海南风情的东郊椰林,借了海南省政府一位领导的大奔,先是拍摄移动镜头,挺顺利,接下来出故事了,停下车,我们要拍主人公吴老板个人的一段情绪镜头,让他从很远的椰林走向镜头,摄像用长焦跟踪计划拍一个长镜头,等吴老板走到合适的位置,王沛东喊了开拍,这时,摄像师林小乐看了看我,示意换电池,原来背包机没电了,吴老板还在戏中往我们这里走呢,赶紧喊停,让他回原位,换好电池,再次示意他走,没想到,新换的电池又报了警,只好重复刚刚的举动,一连三块电池都以缺电而不能工作,吴老板早走得一身汗了,王沛东脸色大变,厉声呵斥,我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挨着,后来孟总实在看不过眼,为我打了圆场,吴老板也表示理解,并安排午饭去吃文昌鸡压惊。事后我回忆,晚上睡觉前我是将电池插进充电器了,为什么没充上电呢?回到住处才发现,充电器的插座没通电,这是一次事故,尽管没影响大局,但影响了摄制组的形象,亏得王沛东是一个貌似严苛实则宽厚的负责人,而吴老板是我们另一位撰稿人的亲戚,大家打个呵呵就过去了,否则,这件事会让我在剧组难以安身。在《青岛人》剧组,我收获大于付出,那些包容我不足的,给过我温暖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值得一提的是我自己撰稿采访的人物,有些成了一辈子的朋友,直到现在,我和其中一位仍旧联系密切,时不时聚一聚。
《青岛人》播出后,没有《百年史话》那样的轰动,但是,这是我亲身经历的第一部“大片”,它给我树立起驾驭大题目的自信,后来当我有机会挑头做“大片”时,当时获得的经验于我大有帮助。所有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在《青岛人》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因为责任心不足而留下的遗憾,现在每次和沛东兄聚,他还会调侃我,我知道人是需要被提醒的,每一次有人提醒你曾经的不堪,都会促你谦卑下来,反思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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