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目标设为经由井头巷去往后畲村后的山坡望竹子,愿望不难达成,因为我的腿脚尚好,走一走幽幽长长山村古巷的渴望也强烈。井头巷的入口正对明清建筑古街——后畲村中街,到此观光的游人甚是喜欢那些黑瓦片土砖木结构的旧民居,当然我也从心头上欢喜。巷子口是大青砖干垒而成的穹形门洞,好像我在一些旧照片上看到的民窑入口,框出难以言传的神秘。穹门上的横额也用砖圈起,一砖高,四砖长,隐约辨明三个美术字:解放巷,因几乎与底色一样白不容易认出。此名可能是古巷的曾用名,现在不用了,不知什么时候恢复的井头巷原名,解放巷三字便留在门额上,没人去管它了。古巷名字的由来大概因为距它不远的一口古井,井由后畲村先民挖掘,今日仍在用,然而成于何时无文字可考,估计不晚于北宋。巷子成型的时间比井晚,叫井头巷是不用费脑筋很便当的事,却鞭辟近理,贴切而传神。
不知道怎样描述才能让井头巷的味道散开,让读到文字的人也和我目睹它时一样扭着鼻子嗅其滋味。滋味首先来自它的悠长。它在我眼前的确是悠长的,像个悠长的假期令人期待。它舒缓地上升,当我朝里走的时候;它又舒缓地下降,当我想走出它的时候。不仅如此,它还在我认为到头了的地方拐了几次弯,弯拐得很短很急,“Z”字型的,墙角与墙角交错,阳光也似被折弯了,这就加了变化而避开了单调,很有些人生起伏、光影折转的隐喻。至少我不喜欢那种因一眼望到底而丧失了不可知的人生,当然,这类人生不可否认应称之为稳妥或安全。让我略微遗憾的是它的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泥,虽然生了零星的苔藓,也不得不承认冲淡了古巷的幽古之醇,旧时光犹如弱女子,在这样的地面上走难免打滑摔跤,就不美了。不过隔壁的胜利巷尽管不长,地面却是原始的泥土,长满鲜活浓厚的苔藓,我用想象的嫁接补了井头巷的短。
滋味还来自井头巷的幽窄。两侧的高墙矮则五六米,高则近十米,把一条巷子严密地封住,阳光再使劲也照不到底,其幽窄自高处始,到地面止。高墙的材料大多用当地特有的绛红色泥土干打垒制成,切紧的地方如拐角、爬坡处、门垛等加少量大青砖稳固。岁月悠悠之下,墙面的红有些减褪,除了苔藓,无一处不留下风雨侵蚀的斑驳,看上去很苍老。然而,此苍老非人之苍老,也许我们至今还不能完全理解它。如果说它旧或破,未免浅薄。人的无知往往留存于历史,贻笑于史册。我在如此的幽窄中抬头望天,天空也变成一条窄窄长长的缝,无声无息,毫无疑问这便是我的眼界,当我正黯然神伤时,一朵大大的白云飘过,它没有因深巷的幽窄而变小,又让我略感欣慰,于是产生一个愿望,找晴朗的一天,晚上来望星空,也许星星们的光亮离尘世愈悠远而愈明亮吧。
在井头巷我忘记了时间,这是它给我的额外的滋味。我停下来嗅嗅,像只大狗,嗅不出时间前行的味道,它似乎被卡住了,停在某一时刻。高耸的古墙突然有些颤动,青苔碎土震落窄巷中,厚重的土墙裂开一条缝,缝隙里钻出一位不知哪个朝代的仕女,发髻高绾,桃花面容,脖颈纤白,一身素雅宽松的汉服,手握玉柄蚕娟团扇,粉色扇坠儿轻荡。她冲我莞尔一笑,便走上前面的二十多级台阶,背影婀娜,上得石阶,立巷子出口穹形砖门下,微风一样轻轻转身,俯视拍照的我。我眼前,穹形门除一个仅够一次一人通过的完整的门洞,便是它的额、肩及周围的残垣断壁,却像一个完美的梦。我慌忙将它称为山门。出了这山门,便站到后畲村背靠的山坡上了。那儿,竹海葱茏,散开迷人的馨香。随便一棵竹下,都能遥望村前日夜流淌的芹溪,如一条洁白的丝带,朱熹棹歌而来,去下游会他的朋友。
阿龙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