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去散步的山坡不少小菜园。春天,菜园里好些菜,草也萌发了。我把它们记在下面。
虽然借助了识别工具,我还是不认为记下来的都正确,不妨将之视为进一步辨识的基础。实在认不出的放弃了记录。这比记下来的还要多。
野生的或笼统叫作“草”的植物,它们的生长策略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从不妥协。根本上,草和“菜”一样,有益我们的生活。
分不清是菜是草的植物也多。比如马兰头和鼠麴草。菜是人辛辛苦苦种植的。能当菜的草不用种,季节到了便萌发,随性生长。
如果疏于打理,草会把菜从认为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消灭掉。 草的品种比菜多,基本上都能炮制成药,《本草纲目》记载了一部分。这里不涉及“药”的问题。
无论草或菜,从萌芽那天起,它们便认准一个目标:长大然后毁灭。
长竹竿插在畦子里,捆绑成牢固的菜架,插得够深不绑也可。蚕豆丝须抓住竹竿,把中空的细茎拉离地面。青绿的叶十分水灵,站它面前可以放开了喘气,想怎么喘就怎么喘。它身边的空气像涧水,清澈见底。
蚕豆能长一米、两米或更高,开粉红和乳白色花,花落了结荚,荚中生豆,取豆自食或赶墟市上卖。墟上我分不清它叫皇帝豆还是娘娘豆。皇帝豆比娘娘豆大。
蚕豆是春天里这面山坡上最高的菜了,到处都有。次高的是蹿出薹茎的油菜,头顶黄色花,摇摇晃晃站不稳,早春的繁花中它们唱一段时间的主角,平常多见。
地头渠边的婆婆纳和鹅肠草,摊开了长,怎么看都有点鬼祟,不够大方,也许顾忌被铲了,又压不住野性野心,试探着总在侵占别人的地盘。
婆婆纳开蓝、白或紫色花,我遇见的婆婆纳眨巴蓝色的小眼睛,有点妖,即便这样,天空样的蓝润依然是我喜欢的颜色。鹅肠草开琐碎的白花。
比起婆婆纳和鹅肠草的小心又妄为,拉拉藤坦荡许多,也较明智,不和菜抢肥水,所以不怕惹眼,在小径入口抱团谋生,很友善的样子,养人的绿至少能让园主人造个好梦。
香葱的绿,芹菜的绿,生菜的绿,韭菜的绿,小白菜的绿,油麦菜的绿……绿得有差别,有层次。说不出更喜欢哪一种绿。也许都喜欢。
香葱和山东的大葱区别明显。香葱长不大,大葱长不小。可是我也发现了,山东老家那边种的香葱,总控制不好,长着长着就过大了,是闽地的几倍,而我散步的地方,香葱再怎么长,也是小葱,没成大葱的可能性。种一样,样不同,可谓龙生九子。
闽地一带家宴桌上总有一盘炒菜心,因此,不管什么菜,尽可以把心长出来。菜心嫩嫩的时候被掐掉,墟市上天天有卖。北方人很少吃菜心,这也是不同的风俗。当然,有的菜心被允许长大开花结子,为了留种,南方北方都这么做。
两种菜让我咽口水。一是香芹,二是绿韭。香芹矮小敦实,挑着叶片,芹味浓,嫩得出奇。韭菜也是,一乍高,叶子一掐冒水。墟市上见不到,菜主人留给自己吃,不外卖。真自私。墟市上的细长,弱不禁风又老气横秋,一看就是棚菜。
喜欢本地的生菜:脆生。
一身毛的散血草,不多见,怕人的样子,棍棒下,墙根,犄角旮旯是它呆的地方,但不缩头缩脑,不过是习惯,这种习惯对任何事物无害。马兰头不仅无害,还可以吃,和春艾、鼠麴草、茴茴蒜吃法相似,开水焯一下,调成可口的滋味就可以下肚。
细辛从砖缝里长出几枚叶子,纹理清晰,憨厚可爱,便信了它叫细辛。它好像对身边的风吹草动特别敏感,纤细变化都往心里去,由此常动脑,血脉贲张。醡浆草是个大家族,非常幸运地经常被诗人搅拌着月光写进诗中,作为寄托高雅情怀的物象,小模样却普普通通,不如名字浪漫有趣。
家门前有空地,栽种几棵竹子,来年春就有雷竹吃。竹子的两个世界都让人羡慕。一个在天上,疏风弄影,有高亮的节操,竹林中摆上茶桌,以茶为酒,再粗糙的人,也能领略七贤之雅。本地大儒朱熹的一副对子这样写:客至莫嫌茶当酒,山居偏隅竹为邻。至今都是很好的下酒菜,续茶肴。
还有一个在地下。竹子根系发达,不仅固风水,还出笋。笋是尤物,多数人爱吃。我爱笋的鲜。世上很多鲜美食物,我以笋为先。剥皮取肉,切片清炒,即为美物。
菜地种竹需小心,地片本不大,若取笋不及时,用不了几年,几分地即成竹林。它比草凶猛,且常见蛇盘踞。
泥胡菜、苦荬菜、蟾蜍草、败酱草、紫云英、攀倒甑、竹节草、寸金草、针筒菜都是常见的草,山根下的潮湿处特别多。若要研究明白,随便择块地方蹲下学习记录,保证半天不得站起来。这是个异常丰富的世界,只怪自己学识浅。
我对过路黄产生了兴趣,因为它弱小孤独,从路上的石头缝钻出来,会报春,又不惧人踩,率性中有勇毅,实在是让我倾慕的精神。很少从人身上看到这些。
我还对井栏边草念念不忘,念念不忘的目的是想记住这个名字,它的名字保存着一种古老悠远的东西。它属于凤尾蕨科。
有一种菜本地称齐菜,不存在争议,我心里却直打鼓,总觉得这个名字有问题。在墟市初次见到第一感觉是“柴”,长得像棉花苗,不一定好吃。吃过几次用它做的汤后,滑顺鲜嫩,大呼上瘾。菜园里很多种植,数量仅次于芥菜。辨识工具告诉我它是一种葵菜,叫冬葵或圆葵。这里先存疑。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芥菜,却不知如何书法,能叫人专门写很多文章。这种菜生长在寒冷季节,或非寒冷不速长。无论寻常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喜欢吃它,是南方必不可少的菜,普遍性可与北方的大白菜比,但在北方见不到。它的个头高大,菜叶肥厚,蓬松着生长。鲜菜可炒来吃,更可入汤,略有苦味,寒冬前苦味重,越冬后苦味减轻,但不涩。
不一定家家户户,但多数家庭用它做酸菜。晾晒半干的芥菜用当地的红米粬腌制,做成一年四季可食用的家常菜,百吃不厌。饥饿年代,或许它帮助许多人度过了生命危急,可称之救命菜。芥菜酸菜做馅的光饼是我在本地的最爱吃之一,街面上的光饼摊很多,刚烤熟的光饼热气腾腾,清香四溢,沿街拍照累了饿了随时能买到。
理清楚是我学会的本地话,说理清楚是自我安慰,其实理不清,先理到这儿。
202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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