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周丨看《苏武牧羊》说马派的味道

昨（5.27）晚，青岛京剧院在永安大戏院演出大戏《苏武牧羊》，北京京剧院优秀马派老生张凯应邀来青领衔演出。说实话，前两次看马派名剧《三娘教子》和《赵氏孤儿》因戏中饰“三娘”和“庄姬”的王艳势头太盛，几乎盖住了老生的风采，看罢，略微有些遗憾。而《苏武牧羊》旦角固然重要，可戏分并不多，因此这出《苏武牧羊》让我对俊健洒脱、潇洒飘逸的马派艺术充满期待。
京剧《苏武牧羊》（又名《万里缘》）的故事出自《汉书·李广苏建传》。《汉书》关于苏武出使匈奴被困沙漠苦海所述甚详。匈奴犯边，汉武帝派苏武出使匈奴示好，匈奴单于在西汉降臣卫律的蛊惑下，以高官厚禄诱逼苏武投降。苏武誓死不降，单于大怒，流放苏武去北海（今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牧羊，并说只有等到公羊能够产生小羊时才放他回去，苏武依然矢志不降！匈奴美女胡阿云爱慕苏武气节，矢志不渝追随，甘愿同受北海风雪之苦，为其生子理家。患难夫妻感情甚笃，后汉朝讨要苏武，单于放苏武回国，但不许胡阿云母子二人同行，刚烈的阿云自刎而死，留给苏武无尽伤痛。
戏中关于匈奴太尉胡克丹之女胡阿云许配苏武一节，正史不载。但绝非今人疑猜，苏轼在《东坡志林》其中有一段讲“养生难在去欲”，记录他和人论及养生，其中一人说道：“苏子卿齿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可见苏武娶匈奴女生子一事传之久远，非空穴来风。
早在元代，周仲彬即将苏武事迹编为《苏武持节》杂剧。另《南词叙录》有《苏武牧羊记》，作者佚名。上世纪有京城“通天教主”美誉的王瑶卿重新编演，名为《万里缘》，使其成为有点儿一头沉的旦角戏。“四大须生”之首的马连良对该剧进行改编，变成了一出生旦并重，生的分量甚至超过旦角的老生传统戏。老生前辈刘鸿声、言菊朋、马连良、王凤卿等均演过此剧，而马连良演出的影响最大。现在，这出戏几乎成了马派的独家戏了。这与马连良先生的艺术造诣密不可分。

众所周知，马连良年轻时新创剧目之多，在同时代老生演员中首屈一指，对京剧艺术的创新发展作出了骄人的成绩，不仅创造出、而且塑造出众多深孚众望、脍炙人口、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大大丰富了京剧画廊，为京剧的时代性转型与创新性发展作出历史性贡献。马派剧目基本都是比较宏大的剧目，在一个大的背景下展示出家国情怀，把中国传统的“忠孝节义”展现在观众面前，这出《苏武牧羊》就给人以剧情紧凑、人物个性鲜明的印象，观赏可以获得刻骨铭心的艺术享受。
一般认为，马连良先生唱做并重，尤擅做、表，也有人说，马连良念白优异，胜过演唱。但是，京剧毕竟是以唱取胜的艺术形式，塑造人物的主要要素是唱腔，因此，马派能够“独树一帜 ”，靠的自然是别具一格的唱腔设计。丁秉先生在《孟小冬与言高谭马》一书中，对马连良的嗓音条件与唱腔有机精彩的说法：“马连良的天赋不十分好，功力却非常纯。先谈嗓子，他小时候在科班，只能唱‘扒字调’。出科以后，每天清晨即起，到西便门外去喊嗓子，念话白，风雨无阻，回家以后再上胡琴吊嗓子，同时注意身体健康，生活规律，不动辛辣，不烟不酒，对于嗓子‘注意保养，勤学苦练’。所以他一辈子嗓子也没有坏过，而维持一定的水准。他的嗓音宽窄，介于谭富英、奚啸伯之间（谭宽，奚窄)，调门高低，介于高庆奎、杨宝森之间(庆奎高，宝森低）。而他对嗓音的善于运用，是其特长，这不是一般老生能比拟的。”称赞他在台上“脸红脖子粗，力尽声嘶的现象”，以至于观众“永远对他有‘用不尽的嗓子’的印象”。昨晚，张凯的演出颇有其祖师爷的风范，演到精彩处，赢得了观众阵阵喝彩。
余生也晚，未能亲聆仙音，拜现代科技文明所赐，通过网络途径听了不少马先生及其传人和再传弟子的唱段。作为业余戏迷，私以为马派唱腔的识别度高，他的每一出代表剧目都有让人难以忘怀的唱段，像《苏武牧羊》里那段“登层台望家乡躬身下拜”的反二黄导板，接回龙、原板、散板的反二黄成套唱腔，新鲜、含情、流畅。不仅唱腔、旋律、节奏达到了转圜、明快、清爽、俏皮的效果，咬字发声尤其筋道、有力，别具一格。听来钻心，催人泪下，仿佛观众自己置身漠北，登上高台，瞭望家乡。这段荡气回肠的【反二黄】“困沙漠、日无食、夜无盖，冷冷清清……”，将苏武于食毛饮雪的环境中不坠初志，在凄楚悲凉的情绪里寓柔于刚，怀揣着思乡怀土的绵绵情思，一一展现出来，一腔孤愤与悲情充盈着整个舞台，颇能令人生出“望长空洒血泪好不伤怀”的情愫。剧中另一段“叹苏武身困在沙漠苦海”的二黄慢板，其板式、旋律较为常见，但马连良的设计和演唱，在每个字的吐字发声和节奏关联上做微调，慢板只唱两句，改原板后思绪加快，到“腹内儿又无食饥饿难挨”一句，利用“怀来辙”下句的“挨”字唱彻苏武行将困厄倒毙时的哀哀痛楚，令人唏嘘。其中“苏子卿持节旄忠心不改”一句的“不改”二字处理得既滑腻又跌宕，每每听到这里，都会心里一紧，马派演唱的深情与异彩于这样的细微处最见功力。从此，一段跳出传统窠臼、焕然一新的二黄慢板、原板即传唱不衰。昨晚张凯的两大段唱都满功满调，马派传承有望，令人欣喜。

昨晚演出结束后，观众报以热烈掌声，久久不愿离开剧场，张凯面对热情的戏迷，深情说道：“我是第一次在青岛演出马派的剧目，我特别特别激动，对这一次演出，我自己也是很期待，我期待着和青岛的戏迷观众见面，也谢谢大家到场观看我们的演出！”他特别感谢青岛京剧院所有的同仁，是啊，一场演出不是一个“角儿”的事，需要有“一棵菜”精神，青岛京剧院每一位上台的演员几天来都在认真排练，这才有一台精彩纷呈的大戏呈现到舞台上。尤其令人惊喜的是，胡阿云的扮演者、青岛京剧院梅派青衣王馨仪扮相俊美，台风大方，对角色把握准确，表演尺度拿捏得到位，为整场演出增色不少。
据了解，青岛市京剧院自2022年起推出“每月一星”名家名剧展演，目前已有不少全国中青年优秀演员应邀来青演出，成为一月一次不可错过的京剧盛宴。青岛市京剧院院长巩发艺表示：“一年多的时间里，有十几位优秀的演员先后来到青岛京剧院，这样一些类似于走马换将的交流活动，能够使青岛的戏迷朋友欣赏到各个流派的经典剧目。”昨晚的观众中很多年轻人，这源于京剧的魅力，愿博大精深的京剧艺术经久不衰。